第24章 第24章
回到玉清峰时，满天星斗都已睡了。
竟然无一守门童子。大约是大家都放假，因而无人值守，裴灵窃喜。
他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院落，经过拱门时，竟发现树下站着一个人。
白底红纹衣袍，长身玉立，衣袖翩翩。在黑暗之中，其莹白肌肤好似泛着朦胧之光，令其姿容更见俊美。
“小、小师叔。”
秦飞星静了一会才转过身，垂着眼眸看着迟迟归来的弟子。
眼前的少年神情不再是与同伴一起时的惬意轻松，似是有些惶恐，低头敛眉，仿佛十分恭敬，也十分……生疏。细看鼻头与眼尾上还有些淡淡的殷红，仿佛哭过了一般。
秦飞星心中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不上不下。
“回来做甚，怎么不和卫霜一起走？”
消息好灵通……
卫霜刚走，秦飞星竟然立刻就知道了。裴灵自然以为是闻燃回报的消息。
“弟子不敢。”
“不敢？”秦飞星眸色闪动，“为何不敢，你自去就是，谁会拦你。”
裴灵摸不准这大半夜秦飞星堵他是什么意思，只好说：“我还是更喜欢天清宗，不想离开宗门。”他顿了顿，抬头和秦飞星对视：“难道小师叔因我顽劣，要赶我出去吗？”
裴灵的目光湿润澄澈，黑白分明好似明镜一般，直照人心底。
秦飞星不自然的偏开了头。
裴灵想到之前与秦飞星相处的经验，小师叔好像喜欢让人哄，于是抬起手拉住了秦飞星的衣袖：“是不是我捉弄飞剑，不做功课偷偷溜出去玩，小师叔生气了？”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秦飞星的侧脸，观察他的表情。
似乎没有反感，说完还大着胆子轻轻的摇了摇。
秦飞星背脊一僵，垂眼看了下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少年的手指甲圆润，修剪的十分整齐，颜色干净，因而显出几分可爱来。
突然视线一顿，落在了少年因手臂抬起而露出的手腕上，一抹令人刺目的手绳。
秦飞星视线凝住，眼底情绪翻涌，最终被压了下去。
裴灵只感觉周围突然冷了起来，手腕上的手绳突然断开，飘落地上。
“咦？”裴灵俯身捡起手绳，“怎么突然断了？”
秦飞星凉凉的道：“多半是质量不佳。”
他眉间舒展开来，从袖中取出一根红绳递了过去：“你带这个吧。”
那是一根正红色的手绳，样式十分普通，但在黑暗中，可以见看见其中有金线缠绕，灵气逼人。
“这是……？”
“辟邪的。效果比较好。”
裴灵有些迟疑，但感觉小师叔的视线正盯着他的脖子，有几分凉飕飕的。
他接了过来：“多谢小师叔。”然后小心的准备收起来。
哪知秦飞星却道：“不带吗？”
裴灵哪敢说不，立刻准备带上。只是试了几次，都没有扣上。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一阵冷香扑来。
这只手比他的宽大许多，手掌心温润干燥，有些微的薄茧，是其常年刻苦御剑执笔而生出来的。
裴灵一惊，抬眼看向秦飞星，只见此刻那双凤目幽深，仿佛深不可测。他心中有点慌，想要将手抽出，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撼动。
这只手掌带着一种强硬，帮着他把手绳扣住了。
下一刻，那只手便立刻撤走，收回了袖中。
秦飞星站在一边，仍旧遗世独立。仿佛刚刚的强硬全都是裴灵的一种错觉。
裴灵暗自笑自己，被今天卫霜的心思给吓到了。因此有些疑神疑鬼。
小师叔如此人物，怎么可能会……
他定了定心神，真心实意的道：“多谢小师叔。”
秦飞星盯着那白细腕骨上的红线。
忽地一句诗浮上心头，当初黄卷相逢，后来红线相从。此去白头相守，榴花无限薰风。
可是他此生已别有抱负，如何白头相守？
离开的脚步，竟微微的凌乱了。
第二日裴灵将多出来的两条手绳送给了桂平和王末末。
王末末调来时，已经错过了执事堂分发节日手绳，他其实看到别人有，自己也很想要。但刚来此地，不好显得自己要求太多，是以忍住了。
因此得到裴灵的赠送，十分的惊喜。
“竟然我也有？多谢裴师兄！”
裴灵有些不好意思，“这手绳可能质量欠佳，就是节日戴戴应个景。”
“无妨无妨。”
桂平也很欣喜，将自己的那条换了下来。带上了裴灵送的，“这很好看。”
裴灵在此住了些时日，已经知道桂平略微有点口吃，只要说超过四个字以上，就会结巴。因此他说话十分精简，一次只说四字。
裴灵笑眯眯：“大家喜欢就好。”
王末末上前挽住了裴灵的手臂：“裴师兄心底这么好，怎么宗门内名声却这么狼藉。可见定是有小人恶意毁谤，我一定为裴师兄正名。”
倒也不必如此。
遂悄悄在他耳边说：“你别老说我跟你争宠就好了。”
王末末也轻声回道：“我明白的，你在小师叔心中分量独一无二。”
裴灵：“……”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这时有人冷哼一声，不屑的道：“虚伪！许以小利，收买人心，无耻至极！”
原来是一旁拢着袖子，怨愤看着热闹三人的桂枝。
王末末眼珠从他身上转了一圈：“我闻闻，唔~好大的酸味啊！”接着力挺裴灵：“你是不是因为裴师兄没送你，所以心生不满？其实你心中超想要的吧！”
桂枝被噎了一下，脸色发青反驳道：“我会稀罕这种东西？恐怕一个灵石也不值吧。”
“非也非也，若只是用价值衡量未免太俗气。”
王末末振振有词：“古人云，礼轻情意重。若真的是十分贵重的法宝，我还轻易不会收呢。”
“……”
“更何况，裴师兄收买你我做什么？论修为，他是师兄，你我皆不如他；论亲疏，小师叔待裴师兄更为亲厚，也不需要你为他做什么。他做什么要收买我呢。”
桂枝一时语塞，落了下风，仍然不服输犟嘴道：“那他做不到一视同仁，自然显得心胸狭窄……”
王末末还想再说什么，裴灵听不下去，挥了挥手阻止了王末末。
这些话也是憋了很久，不吐不快，因此一脸正色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应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平心而论，你待我并不客气，却想让我时时刻刻惦记你，对不起，我还没这么犯贱。你瞧不上我，我也不想贴你的冷屁股。”
桂枝因为侍奉小师叔，大家看在小师叔的面子上都乐意卖他一个面子。他父母与小师叔是故交，更让他认为自己与众不同。
裴灵的话有理有据，让桂枝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他顿时感到委屈坏了，双目登时盈满了眼泪：“好啊，好啊，你们都向着裴灵，你们都向着裴灵！都来欺负我！”
裴灵只想望天：“……”这，说好的只是斗嘴，怎么还用上魔法攻击了。
这时，从台阶上缓缓走下来一个修长飘逸的身影。
正斗嘴的几人都止住了声音，向那身影行礼道：“小师叔。”
秦飞星走下来，眼神扫过几人。似乎想要在裴灵身上有所停留，但是生生的偏开了视线。
桂枝仍在不住的抽泣，打着哭嗝。委屈的走到了秦飞星的面前。
“为何哭泣？”
桂枝吭哧吭哧的，红着眼去看裴灵。
裴灵一脸无辜。
王末末于是将事情简单的报告了一遍。
“是这样么？”不知为何，小师叔的表情有点吓人，似乎格外不悦。
下一刻，秦飞星朝他们伸出了手：“交上来。”
不会吧，难道要为了这点小事为桂枝撑腰吗，小师叔向来最是公正的。
这一发展令桂枝也有点没想到，然而他自然以为小师叔心中向着他，神情很是得意的瞟了几人一眼。
桂平首先摘下了手绳，交给秦飞星的手上。
王末末看了看裴灵，又看了看小师叔：“这……这不至于这样吧……门规也没有禁止弟子之间互相……”似乎有点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试着调解。
裴灵盯着秦飞星，看不懂，为什么他突然又生气了。
昨天晚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正想要出声说些什么，谁知他的嘴唇仿佛被什么东西黏住了。呜呜的张不开。
既然这样，那这小师叔送的手绳他也不要了。但是低头找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红绳的开口处在哪里。
奇怪，昨天明明是有开口才能带上的，为什么，今天就……找不到了。
嘴巴被黏住无法开口，又没办法把红绳摘下来，他只好愤愤的瞪向小师叔。
秦飞星却像没看到一样，只是手掌朝着王末末抬了下：“交上来。”
王末末被小师叔的视线看得有几分肝颤，最终还是乖乖的交了上去。
秦飞星收了手转身便走，然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侧着身子。
虽然他没有对着谁说，但是在场的人却莫名都有一种感觉，他是在对裴灵说话。
只听他说道：“从今日起，你就回你自己的洞府修炼。我已向掌门禀明，不再承担教导你的职责。”
王末末的表情比裴灵自己还要愕然。
秦飞星不再教他了？
那个说“我宗门的弟子不能这么差”的好胜心呢？
但裴灵只能看到秦飞星的背影，心底竟然浮起一种“啊，我失宠了”的复杂心情。
他赶紧打住自己这脱缰的想象，竟然真的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想来是被王末末给传染了。
他此刻口不能言，心中有些黯然，于是草草的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听到重重离去的脚步声，秦飞星收在袖中的手指不由的握紧了，可他不能让自己转身，生怕一旦转身又会改变主意。
是从昨夜直等到夜深开始？还是从他要将红线系在裴灵的手腕开始？
或者是从更早以前开始……
他的道心，乱了。
昨夜所有人沉浸在上清节节日的轻松和乐之中，唯独他站在先掌门的画像之前。
与那清癯文雅的画中人对视着。
撩开袍子跪了下去。
师父，我……问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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