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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万佛节


  “啪!”

  只听那人“哎哟”一声叫唤,似是被人敲了头。

  当下便听壮年男子也压低了声喝道:“你这兔崽子,真是不要命了,竟说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还想不想活了?”

  接着转了话头:“这些个传言,听了便罢,怎么还在这光天化日瞎说起劲?日后再别说了。”

  估摸着是被壮年男子的话喝住了,后面渐没了声响,李元祈倒颇有些意犹未尽。

  此次不辞辛劳,连日奔波,正想多听些西境寻常百姓嘴里的话,才好真正知晓此处民风民情。

  这几日听下来,百姓们对突厥也早已是怨声载道,看来若日后向西延展,也并非难事。

  尚在思量,只听远远传来一阵铜钦声,由远及近,恍若宝象悠鸣。

  众人便都纷纷然伸长了脖子,踮起脚来,生怕错过了哪处精彩。可这铜钦连鸣了三次,也未见着有别的什么动静。

  李元祈正心下打鼓,却见一队斜披着红法衣的僧众,一面唱念着经文,一面手持着法器,整齐肃穆地向万佛坛走来。

  “快看,国师来了!”人堆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一众人等纷纷小声传道:“国师来了,国师来了,快站好了……”

  李元祈仔细向那一队僧众望去,确见打头一位大和尚,戴着顶硕大的班霞,一手摇着法铃,一手握着金刚杵,走得四平八稳、镇定威风,想来便是众人口中的国师了。

  他身后一众沙弥,手里各拿着一只绿面儿的法鼓,一路走一路敲,和着国师手里的法铃声,及口里唱念的佛号,听来竟颇为振奋,早起的困意便一扫而空了。

  国师一行越走越近,围站的众人里,已有不少合十了手,跟着法师们一道唱诵起来,此起彼伏,悠悠扬扬,和着铜钦声、法铃声、法鼓声,一时蔚为壮观,仿佛置身西天极乐、正觉佛国。

  终于行至万佛坛,这十数僧众依次分散开来,正好围在佛坛一周。

  只见国师抬手一摇那法铃,诸沙弥便端坐脚下的莲花座上,循着方才的调儿,继续唱念不止。

  一唱便是半个时辰,期间却无人闹出别的声响来,只听佛音袅袅,不绝于耳。

  正当众人于这佛音中沉迷之时,又听铜钦声远远传来,一团贵气缓步而来,在首的便是疏勒王和王后了。

  只见他二人皆着盛装,携手而行。那疏勒王看去不过而立,王后更是正值旺年,一对璧人,颇为凤协鸾和。

  其后跟着一众王公大臣,随着王、后二人,亦步亦趋,行向佛坛。

  李元祈抬眼细看了一番,果如方才那几人所言,这一众亲贵里确有一位突厥模样的壮年男子,想来便是那突厥王子了。

  待看清眉眼,李元祈却是心下一惊,这人似乎在哪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处,只觉得甚为熟悉。

  还未等他回想起来,只见疏勒王与王后已行至坛前,与国师互拜了拜,便一同登了台,走到正中的空地,面向西方直直跪下,毫无蒲团软垫凭靠。

  见王上、王后一跪,在场一众皆端身跪下。李元祈一行几人昨夜并未听那女掌柜说人人皆要同跪,一时尚未反应,身边便有人似带了些怨气,压着声喝倒:“快跪下,王上跪了你们还敢在这儿杵着。”

  这一声轻喝,在四周皆静的况景下,终究还是引来了注意。

  那突厥王子本就不信佛法,也将跪不跪,听了声响,忽而转头望了过来,与李元祈对了个正着。这下他便想起来,这人哪里见过,正是在龟兹街角迎面撞上的那人。

  那日看他身型样貌就非寻常人家,跟着的随从更是口气不小,张口就骂:“眼睛被黄皮子啃了么?瞎眼盲目地往哪儿撞呢?”

  那王子也怒目瞪了李元祈一瞬,却似是有急事,倒也没言语,只弹了弹衣裳,便招呼随从快些离开了。

  今日在这大典上,被他这一看,李元祈怕走漏了身份,便忙俯下身去,藏匿在了一众人中,南华等人见状,也便俯身跪下。

  李元祈心下颇为惊异,看来这突厥王子,此行不止为了疏勒,连龟兹他也去走动过了,只是不知他去龟兹见了何人,又有何谋划?

  好在那日在龟兹撞见,李元祈和南华二人皆易了容,扮作了龟兹人,而今日又换了身行头样貌,想来那王子远远瞧了并不能察觉出来。

  俯身跪下,李元祈方才细听到,万佛坛上,疏勒王与王后,一面跪着一面随国师念诵着经文:“佛宝赞无穷,功成无量劫中。巍巍丈六紫金容,觉道雪山峰。眉际玉毫光灿烂,照开六道昏蒙。龙华三会愿相逢,演说法真宗。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竟与中原浴佛节所念经文颇为相似,一时倍感惊奇。

  还记得少时,也曾与母妃一道去大慈恩寺观礼浴佛节,依在母妃身侧,歪着脑袋看那些出家师父,口里念念有词,手里拿着雕祥云彩幡的木瓢,一勺一勺地舀着香汤,从小佛尊头顶上浇下去。

  那小佛尊看起来像是寻常三两岁的娃娃,周身是圆嘟嘟的模样,不觉威严,倒甚是娇憨。

  那时也并不懂得佛门仪式,只觉得有趣,想要上前去摸摸,却被身边的嬷嬷死命拽着。

  他想要挣脱,却见母妃转了脸过来,好看的黛眉尖儿微蹙,纤手抚了抚他额上的碎发,倒也不言语嗔责,只是拿眼盯得他心慌。

  每次他顽劣耍赖之时,母妃便如此这般,犹如菩萨一样有神力,不言不语便能让他静下来。

  可思至此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龟兹嫡公主的模样。

  自母妃去后,便再未有人能不声不响,只是呆在他身边,便让他觉得心静,直到遇见她。

  可如今再想起她来,李元祈心里五味陈杂,有说不清的纠葛烦扰。

  当初只道她神秘莫测,不知底细,却尚怀一丝希冀。可如今,她是盖了两国国印的和亲公主,未来中原的太子妃。他与她之间,隔着比中原到龟兹还远的距离。

  恐怕不出三月,宫里宫外见着面,他还要礼数周全地问一声:“嫂子安好!”,想想那境况便心头淤塞,烦闷不安。

  正在细想,又听一阵铜钦声,李元祈回了神,抬眼一看,只见疏勒王与王后,缓缓立起身来,相携走下佛坛,王家玉辇便已停在阶下。

  待王、后二人登辇坐稳,铜钦齐鸣,国师便带着一众法师,列成先头的队列,跟在玉辇后,又一阵念唱击鼓,亦步亦趋。诸位王公大臣也紧随其后,一众人便向着王庭缓缓去了。

  待这些贵人去远了,拦着百姓的卫队方才撤散,跪了一地的众人便忙站起身来,急急赶去佛坛近跟前匍匐跪拜,似是要沾些帝王正气,一时将李元祈几人冲到一侧。

  好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见天色尚早,李元祈与南华相商,此一行不宜耽搁太久,趁着白日经莎车至皮山,休整一夜,再赶往于阗,正合时宜。

  莎车与皮山皆为小国,自前朝归顺了疏勒和于阗后,便日渐没落了。

  李元祈一行,一路马未停蹄,穿过莎车,一口气儿在天黑前赶至皮山,寻了家驿站,用罢晚食,便早早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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