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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说不清从旁人那听来这个消息后的绣娘都想了些什么。

        她将自己在门里关了一天一夜,连老妈妈也不见。

        放在她房门口的饭菜一点都没被动过,老妈妈还担心了好一阵,怕自己辛辛苦苦花了钱收来的女儿会去寻短见。

        可几天后,春庭阁便有了未来要一夜千金的花魁。

        绣娘被薄情儒生伤透了心,却也有自己的骨气,不愿为了这么个负心人寻死觅活。既然决定了在春庭阁好好待下去,那也不必再留着这无用的清白了。

        她抹干泪痕来到镜前,看着镜中面容苍白的女子无言良久。

        她为自己添上浓艳的妆容,披上她原先碰也不愿碰的薄纱裙,素雅被一身烈焰压得死死的,再也寻不到当初的影子。

        她来到老妈妈的面前,沉默地拜了拜。

        老妈妈见她总算是收了心,自然要费心调|教,绣娘在老妈妈有意的教养下,几乎是即刻坐稳了花魁的位置。

        偏在她做花魁不久后,那儒生又重新找上门来,说是虽要娶郡主,可心中依旧对她念念不忘,定然会想到法子为她赎身的。哪怕是做个外室,他也要带她走。

        若是一个月前听到这话,绣娘想必会感动得心也掏出来给儒生,但今非昔比,她早已将自己那颗盛满了对儒生小女儿情态的心杀死了,此刻再看到儒生回头痛陈情爱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她如今莫说外室,这京都千金一掷求她做正妻的纨绔世家子弟也不少,又凭什么为了一个从前就不曾说过爱她、要娶她的男人抛弃现如今有的一切?

        儒生灰头土脸地离开了,绣娘本以为和他之前有的情意就此打住时,小郡主推开了春庭阁的门。

        女子逛花楼闻所未闻,可身娇体贵的小郡主同男人一样一掷千金,点名了要花魁进来伺候。

        老妈妈再心里知道她是来找事的,只是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小郡主身份尊贵,身上还流着皇族的血,老妈妈怕对方闹起来将整个春庭阁都拆了,自然要忍痛割爱,让绣娘上楼去服侍。

        绣娘揣着忐忑给小郡主奉上热茶,她能以强硬的姿态面对儒生,却不能这样面对皇室之人,因此将自己放得格外低。

        小郡主嫌不够烫要重沏一壶,做足了挑剔的样子,于是绣娘又为着这一句话去重新滚水煮茶。

        在茶炉热起来的间隙里,绣娘无数次想过小郡主张口问她儒生的事时她该如何作答,才能让对方放过自己和春庭阁,从此和那儒生恩爱两不疑。

        可郡主没有张口,因此她也不敢贸然触怒这位并不能容人的贵女。

        绣娘再度奉上了热茶,她将水烧得滚,想让小郡主为此先发些火出来,她好接上自己想说的话。

        偏没想到的是弄巧成拙,金枝玉叶哪接得了这样烫的茶盏,小郡主扬手便将茶杯泼向了绣娘的脸。

        被烫伤的感觉让绣娘整张被养得如凝脂般白净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她不敢睁眼,只听见身边跟着她的婢女在惊叫着喊“妈妈”,而小郡主只是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匆匆吩咐了跟着自己的人一句:“将她带走。”

        底下的人揣摩不清小郡主的意思,只是面面相觑一番,自顾自地认为是郡主再容不下这小花魁了,要借他们的手彻底除掉这心腹之患。

        等到绣娘整个人都要溺毙在窒息中时,面部的疼痛已然算不得什么了。

        但小郡主终究不敢在外头闹出人命,见事情差不多,就连忙招呼着人回府去了,临走时还丢下几锭银子给老妈妈。

        而绣娘伏在地上,满身破败,回首过这荒唐的数个日夜,终于忍不住为她大起大落的人生扯出一声嘶哑的哭。

        为什么总有人的人生,要这样草率地开始又结束呢?

        -

        春庭阁的花魁从绣娘毁了面容那日起,便轻巧地易了主。

        风尘之地的明争暗斗比起大宅院里而言有过之无不及。

        她风光的时日并不算长,那些许诺她赎身,许诺她一生一世的人同样销声匿迹。

        他们能为她千金一掷,自然也能为了别的美人豪气干云,恩客终究是薄情的,当她失去了美貌时,解意柔情也算不得优点了。

        老掌柜见惯了人情凉薄,终究念着她可怜,偷偷给她换了身份,让她戴着面纱,重新靠一双手勉强过活。

        绣娘一边在布料上穿针引线,一边想过了,比起费心讨好那些男人,凭自己的绣工挣一条路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得洒脱,只是眼见皮薄的女子总是见不得风光者落魄。

        她们争先恐后要她难堪,要她再向泥里堕落,一开始,这些尖锐的声音成了绣娘的梦魇,但时间一长,她也觉得没什么好争辩的了。

        是她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与权斗,如今落得这个局面,怎么能怪那些落井下石的人呢?

        时间仿佛在她的生命中停滞了,绣娘每日也就是缝些衣衫,做几个香囊度日。

        她原本打算攒够些钱便去京郊置办一番,就此慢慢老去,只是她注定命中多舛,连这样小的一个愿望也实现不了。

        绣娘一生中,对这苦难尘世的最后印象便是那口井。

        春庭阁的井向来是奇谈怪论百出,那夜她路过井边时,听见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

        按说以她这样的弱女子,本该害怕得失魂落魄,可偏偏她那一刻生出了无穷的勇气,想要去一探究竟。

        在她心中,还有什么志怪故事能够比她这一生可怕呢?

        当绣娘趴在井边,向底下那潭死水看去时,她的后脑突然被一股无可撼动的力量控制住,而下一刻,她眼中最后能看见的景色,便只剩下了长满青苔的井壁。

        倘若一个女子的一生能如此草草结束,那定然是这世上最可笑不过的事了。

        绣娘在心中最后释然地想到。

        -

        一夕之间,春庭阁化作了废墟。

        这是京都十数年来也罕有的怪事。

        原本隐匿在茶馆后头藏的极好的娼馆,此刻算是真正暴露在了凡尘中。

        这阁塌的彻底,动静极大,惹了诸多人好事围观,不日这茶馆往昔藏掖做生意的惊人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谁也没料到在当今天子脚下竟还有这么一个如此猖狂的地方,纷纷无不震惊。

        这事儿一出,前几日也只是叹上一叹,但很快大伙谈论的方向便发生了转变。众人对此事众说纷纭,越说越邪乎,传来传去反倒传出一个颇为认同的说法——

        都说这春庭阁许是肮脏生意做多了,才糟了天谴,否则怎得一点先兆都没有,一夜之间便全部化作沉灰。

        况且谁都没见到有人从里面逃出来,所有尸体皆被撕裂了肚皮悬在高处,跟闹鬼似的。

        这说法传出来后,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整座城仿佛都透着诡异。就连平日里那些在街上张扬无比的地痞无赖都不敢出门惹是生非了,生怕糟了同样的报应。

        官府知晓此事后第一时间派了人来查。

        与春庭阁相连的左右阁楼均完好无损,唯有中间缺了一块,望过去还能瞧见后面一条街的景象。

        这阁坍塌的太散乱,不像人为造成的。

        官府的人看了又看瞧了又瞧,派了一拨又一拨人,全都无迹可寻,根本查不出什么,像是上天睁了眼想要抹去这阁一样。

        时间久了,到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只得将这件事归咎于所谓的天谴。此外,京都中其他暗地经营的娼管听到风声,更是夹紧了尾巴做人。

        与此同时,尤梨的新生意也开张了。

        这一单契约同样算是她自作主张要掺合的事,只是比起春庭阁来说,个中缘由又要麻烦上一些。

        春庭阁往大了说不过是精怪作祟,而这回的绣娘却是身属鬼界。

        尤梨的视线不由得往应恹身上飘了飘,总觉得能从他身后看见些实体化的不满。

        上司不满在自己手底下的员工跨部门执法也是常有的事,尤梨面不改色地为自己找了个借口,但又怕此行少不了波折。

        因此在离开铺子前,尤梨还是努力从脸上挤出个半真半假的笑来,趴到应恹的桌前,点头哈腰的说了一番好话,试图靠自己微不足道的美色为自己换点保命的法宝。

        但很显然,法宝什么的只是妄想,应恹随意抬起下巴点点放在桌上的纸鹤,示意她带上。

        “只有这个。”他说。

        这也就是在拒绝出手帮她的意思了。

        尤梨瘪了瘪嘴,觉得应恹当真是小气,不过好歹控制住了自己不要做出太嫌弃小纸鹤的表情,毕竟自己的命说不好还拴在这纸鹤上呢。

        她揣好纸鹤后锲而不舍地再盯着应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对方喝茶时终于注意到了她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

        应恹搁下笔,端着茶杯上下打量了尤梨几眼,而后恍然大悟,换了个以手撑住面颊的姿势道:“先前是我思虑不周,这回我用了油纸,又写了道能抵挡些攻击的符咒,应该不至于像上回那样坏得快了。”

        嚯,还鸟枪换炮了。

        尤梨面无表情地从应恹桌前站起身来,大概是明白了自己从这铁公鸡身上是拔不下毛来的,只得恶狠狠地将纸鹤再塞怀里几寸,免得这东西掉出来。

        既然只有这个,那到时候也别怪我太弱,又要劳烦应恹大人出手救人了。

        -

        从应恹那里离开后,尤梨先去寻了裘呈。

        许是休整了整整两日的缘故,尤梨的灵力依靠银镯再度恢复了不少,潜入东厂便也没费上太大力气。

        只是越往里头走,尤梨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偌大个东厂,不说暗哨,就是明面上的护卫宦官,她也没见过几个,大内何时能这样长驱直入了?

        正当尤梨意识到不对劲时,有个面皮白净的小太监从一处门后偷偷溜到了尤梨身侧,净身后不曾发育过的嗓音雌雄莫辨,低声道:“九千岁请您进殿一叙。”

        尤梨双眼一眯,裘呈此举,怕是早有准备。

        如她所想,尤梨随那小太监踏进正殿后,一眼便看见端坐在高位上的裘呈,正温着一壶茶,等待尤梨坐到他身边空余的那个位子上。

        听闻尤梨进门的动静,正在沏茶的裘呈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分,几乎是料定了尤梨此刻会到来。

        这倒是让尤梨觉得有些不满了,她生前死后都向来厌恶被掌控的感觉,裘呈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令她心头不快,就像自己是被对方算计好的。

        她早已厌烦了被人算计的滋味,不悦道:“不愧是堂堂九千岁,倒是我一直小看你们这些活人了。”

        “春庭阁之事已然传得沸沸扬扬,我便猜你这两日就会来找我。”他放下茶盏,起身,仍旧像之前那般朝尤梨谦逊地行了一礼,“没有前去迎接掌柜,是我失礼了。”

        这模样,着实不像是外界传闻中的那个恶人。

        这一礼过后,只见裘呈二话不说从身后的桌上端来一套宫女服饰,又从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小方腰牌,上面刻着“尤梨”二字,材质寻常,乃是宫女才会用的铜牌。

        这便算是给了尤梨一个可以去执行任务的正规身份。

        “你想去荣王府,东西我已替你备好。”

        尤梨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方才的情绪很快散去。

        ——果然,她还是比较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她勾起唇角,将东西接过,“那就,多谢九千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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