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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待到行至山顶时,尤梨才将神智从一片混沌中抽出,勉强脱离了受控的眩晕感。

        阵法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若非尤梨早已习惯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怕是早就堕入了昼仙为她编织好的美梦中,难以脱身了。

        应恹走在尤梨身前,为她拨开了囚山的罡风,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尤梨不敢再在心里念叨他不近人情,着过一次道的她现在相当分得清形势,一步一个脚印踩在应恹踩过的地方,一寸也不敢偏差。

        峰顶近在咫尺,雕凿盘龙的通天柱赫然矗立在尤梨面前,为岁月风沙和无数往来者斗法所侵蚀的石柱早已变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镇灵幡和符纸在空中猎猎地舞动,赤红朱砂所画就的橙金符纸似要与天地连成一线,变作一道吞天灭地的咒法,高傲地俯瞰一切敢登临于此的狂悖之人。

        尤梨抬眼望去,那上头写着的符咒用意不在试图劫掠不周的来人,只是为了镇压龙族罢了。

        倒是不知道有多信任那些所谓的“守山人”,尤梨面向通天柱下的那道身影不由得冷嗤了一声。

        对方看起来等候多时了,面容瞧上去不过三十来岁的样子,可偏偏一头华发,唯有两鬓缀着几丝墨色。

        其人头顶有尊玄色发冠,将他头发一并高束起,平白添了几分威严。他的冠看起来有些来头,上头雕着天家御赐的云纹,其间镶嵌一颗硕大的鲛珠,于这晦暗的囚山顶上熠熠生辉。

        想来这就是另一位守山人了。

        他左手持着一柄通体黑色的拂尘,前端则是一团瞧不清品相的兽毛是分毫没有杂质的洁白。

        山巅之上无人出声,只有风还在凛冽地吹刮。

        三人头顶的墨云中有暗流涌动,逐渐向地面逼仄而来。

        尤梨只看见应恹和守山人的眼神交错了一瞬,而后便互相错开,空气中骤然绷紧了令她也战栗的气息。

        末了,道长开口道:“鬼煞,贫道无意与你争斗。”

        “我自然知晓,”应恹的声音在这样紧迫的局势下依旧古井无波,他颊侧的发丝被风吹得狂乱起来,偏偏给他增添了几分凌厉,“你将不周交给我,我即刻便会退去。”

        可这守山人亦是半分不曾退让,想来他修为比上一位要高上不少,即使是应呀杀机俱现,他也不曾迟疑。道长沉声道:“倘若你一意孤行,贫道只好奉陪。”

        话音刚落,他率先便要出手,扬臂间随拂尘而来的正是如鸿毛般的万千丝缕,瞬间便将应恹缠绕在其中。

        那些闪着金光的丝线如蚕茧一样将应恹包裹在其中,一时间连他也难以挣脱,可见是个厉害的法宝。

        尤梨右手迅速从发髻上拔下银钗,左手同时捻诀,试图靠自己那点微薄的灵力将茧包划开。

        只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道长自高处俯瞰她一眼,似乎根本不将尤梨放在眼里,他面上勾出个笑来,说话间像是饶有趣味地看着尤梨表演:“这可是上古神器,哪怕是他鬼煞,也要费些心思行。”

        尤梨不去理会他的话,那道长自讨没趣,悠悠然又闭上了眼睛,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岂料下一秒,那将应恹裹得严严实实的茧包从正中间便裂开了一道缝来,自诩能让应恹费些心思的上古神奇顷刻间便被扯出了一道大口子。

        道长陡然睁眼,眼前这一幕让他失去了稳操胜券的风度,此刻正掐诀将拂尘收回,这才免去了痛失神器的命运。

        只是那漂亮的拂尘此刻已是被啃秃了毛的狗,稀稀拉拉没几根了。

        道长心疼地摸着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一双眼睛怒目而视尤梨二人。

        应恹倒是轻易脱困了,此刻收了手上的术法,懒洋洋地冲尤梨一摊手:“发钗呢?”

        眼见着对方身上连皮肉伤都不曾有,尤梨这才从大起大落中恍然惊醒,将自己手上的发钗交到应恹手里。

        应恹接过钗来,反复翻看查验了一番发钗是否为刚刚尤梨错误的使用方法而损伤,待查验完后,又将灵力缓缓渡了进去,淡然道:“现在便能轻易斩断那柄拂尘了,可惜他怕是不敢再用了。”

        尤梨宝贝似的捧着那根发钗,爱惜般摸了又摸,这才回头对应恹露出个灿烂又狗腿的笑来:“嘿嘿,大人万岁!”

        道长听了应恹的话气得心中都要呕出血来,他怒视应恹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镇定,端着拂尘的左手不自觉地用力收紧,眼底隐隐有杀意浮现。

        只是应恹到底出手不算太狠,为了天家颜面,此刻搏命也占不得先机。

        道长眼中敛下几分算计,知道自己和应恹正面冲突讨不到好处,因此妄图靠旁门左道取胜。

        尤梨不知道这守山人心中的盘算,只笑嘻嘻地站在应恹身边对道长喊道:“老头,别算计啦,你又打不过我们鬼煞大人,还是乖乖将不周交出来吧!”

        道长闻言更是火冒三丈,怒道:“贫道比你爷爷年岁还大上几轮有余,庶子小儿当真满口胡言!”

        尤梨心道难不成我还得叫你祖宗,你受得起吗。

        只是没等她再反驳上两句,那道长便化作了一抹青烟,消失在了她和应恹的面前。

        “搞什么呢他?”尤梨一头雾水地问道,却直觉道长的突然消失必有蹊跷。

        应恹只是淡淡看了尤梨一眼,反手挥出一道气劲十足的掌风,挟着一腔澎湃的灵力,直直打上风雨中屹立不动的通天柱。那上头盘踞的符咒骤然脱落了,还没等尤梨夸赞应恹实力强劲,她便感受到了脚底下一阵地动山摇。

        “还来?!”

        熟悉的地面塌陷感让尤梨下意识地攥住了应恹的衣角,方才仗势行凶的模样顿时变得狗腿了起来,她这回学聪明了,面子不面子的不要紧,哪怕应恹不愿意,尤梨也自认自己得抱紧大腿。

        等震动结束后,尤梨发现他们身侧所站立的土地变成了一块四方的孤岛,四周尽是她束手无策的阵法。

        她环顾四野,发现山壁裂开的缝隙里隐隐有道人影,尤梨隔着囚山的雾眯着眼仔细看去,不免心中一震。

        那正是他们寻找多时,被囚于山崖之间、伤痕累累的不周。

        应恹站在尤梨身边单手破阵,给尤梨空出更多时间去看不周的状况。

        他被镇在阵中,眼底带着剜心蚀骨的恨意,身上满是嶙峋的伤疤疮口,不少破损的皮肉正在汩汩流血,染红了身上那件洁白单薄的白罗衣。

        岁月在他无穷无尽被囚禁的岁月中变得短暂而漫长,一日似百年,沧海桑田对他来说又不像难以想象的变换。

        阵中的不周发现自己头顶的阵法开了,抬头向尤梨看来,尤梨被他眼中的冰冷刺得一凛,忙道:“我们是来救你的!”

        这句话不知道如何刺激到了他,闻言,这狂傲的龙族将困住他的铁链摔得震天响,从嘶哑的嗓子中怒吼道:“滚!我无需任何人的同情!别让我看见你们!”

        他的一双龙眼早变得浑浊,像是囚山上终年不散的黑云与雾气,拢住了里面全部的光。

        当不周如此抵触尤梨和应恹的接触时,那些他眼中酝酿的峰爆仿佛有了实质,引得他握住自己身上的锁链,向尤梨所在的方向劈砍而来。

        应恹分了一道流光来轻松为尤梨解了围,只是吓得尤梨赶紧又躲到了应恹身边,嘀咕道:“他又不要我们救,能不能不管他了啊?”

        当然,这只是一时气话的口舌之快,她和梵不枝立了契约,要是背信弃义的话,代价她可受不起。

        应恹偏头,暂停了手上的灵力破阵,意味深长地看了不周一眼,而后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沉声道:“他不是不周。”

        尤梨原本还在想怎么把这样一个完全不愿意他们接近的人带走,没想到应恹这么说,倒是让她从应恹身后探出头来,诧异地问道:“你说什么?那他是谁?”

        应恹目光一沉:“从遇见那个道士开始,我们就在阵中了。”

        伪装成“不周”的幻象被应恹说得一愣,但阵法未破,他自然不会消失,因此仍旧尽职尽责地叫嚣道:“我叫你们滚!听不懂吗?”

        假不周再开口,饶是尤梨也后知后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分明看起来进气少出气多,偏偏还能这样中气十足地让他们滚,是有点不太对劲,更何况他甚至连他们两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反应过来的尤梨立时足尖点地飞掠而起,借着银铃中储存的灵力掷出几张符咒,向假不周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

        岂料对方见尤梨不掩杀意的模样,也不再伪装那副重伤的模样,同样侧身避过直直向他而来的灵符,身手矫健得尤梨啧啧称奇。

        那几道符咒原本也只是针对假不周的幌子,真正目的是他背后那片从尤梨看见他后就难以消散的雾气。

        等假不周发现自己身后的雾气中四射出几道金光之后脸色大变,正要伸手去撕,可金光驱散黑雾的速度比他的手快上数倍。

        天光终于大亮,通天柱上的符纸簌簌落下,假不周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虚伪的假面被光吞没后,缓缓被撕开了原本的面目。

        这假不周竟是刚才那个遁走的守山人,眼见着自己不能奈应恹如何,干脆编造出个环境来,企图让他们不战而败。

        只是应恹多年修炼来的经验早让他有了看穿假象的火眼金睛,又怎么会轻易受这小小道士的骗?

        守山人最后的伎俩也被识破,他一双眼睛放在了尤梨身上,眼中杀意暴涨。

        通过刚才虚实幻境来看,应恹应该很宝贝这个活死人,倘若自己今日阻拦不住鬼煞,至少也留下一条命,好跟天庭交差。

        他出手极快,想来是擅长偷袭的,只是当他杀到尤梨面前,以为自己能够得手时,尤梨身边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骨节分明、看上去苍白无力,唯有掌心蕴着一团黑色的火焰,守山人越近一步,那火便越烫一分。

        地狱业火从守山人妄图伤害尤梨的手上烧起,转瞬间便将他整条胳膊都吞进去,从皮肉烫到灵魂。

        应恹待那火彻底烧没了他一条手臂,这才收了业火,冷然道:“滚。”

        守山人眼见自己今日当真是讨不到什么好了,这才背身化作一道流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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