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他的仁慈
梦做多了，温桐颜都可以给它们分出个甲乙丙丁了。
第一种，征兆型梦境。在梦中重新经历前世发生过的事，其征兆便是于梦中有关的人会发生意外，如果她为那个人改命成功，便会有另一个人承担后果。关于三个盒子的梦便是如此，代价分别由温衡、张果儿和江娘承受了。
第二种，解惑型梦境。梦里的事情往往是她不知道的，如同看客一般重演前世种种，这种梦大多是她有强烈欲念想要知道的事。正如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梦里的事情都是前世真实发生过的。
果儿和江娘死后，她所做的梦大多都是第二种，让她知道了很多关于景修和温初云的事。而就在景安诞生的这一晚，她又一次进入了梦境。
阴暗、潮湿的房间里，蛇虫鼠蚁遍地都是，隐约间还有一些血液和碎肉，但眨眼便消失了，被蛇虫鼠蚁吞噬一空。
温桐颜站在门口，驻足良久才恍然记起这是哪。
汴京，承王府，私牢。
她死的地方！
被老鼠活生生吃掉是什么感觉？
那种让人永远都不想回忆的感觉有些久远，久远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穿过她的身体而过，打断她所有思路也没有想起。
那是——景修！
穿着一袭红袍，黑眸清澈，不戴面具的景修。
修长的身躯轻轻踏过，所过之处，蛇虫鼠蚁毙命于无形。
满地蛇虫鼠蚁的尸体中，一袭红袍显得分外妖娆，又分外残酷！
可便是这一抹残酷的红色身影，停留在了一堆白骨前。
那是，她的骨骸！
鞭尸吗？她记得，前世余容说过要鞭尸，还是温初云提的醒。所以，他是来替温初云执行的？
前世的温初云，还真是命运之女啊！
相府庶女，爹不管娘早死，养在姨母身边，从小受尽屈折，没有花容月貌，却硬生生挤掉了嫡姐的王妃之位，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太子妃，为生母杀光敌人不说，最后连太子也被搞垮。
江山双手奉上，清白依旧，心之所属。恐怕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抵抗这般深情吧！
所以前世爱情和荣华富贵她尽得了吗！
这般猜测着，她有些心灰，不想再看下去，却见那一袭红袍缓缓跪下，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根一根捡起沾血挂肉的白骨，地上的血滩竟然还有溅起的涟漪！
尽管是梦中，温桐颜却觉得心脏被狠狠一击。她三两步跑上前，穿过他的身体，站在他面前。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哭，那双清澈的眼眸如同雨洗一般，透明的泪滴很慢很慢的滴落，一滴又一滴，眼泪不多，力道却很足。
没有沾湿他的衣襟，却打乱了她的心！
视线忽然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掠过，等黑白分明的眼眸再看定，她已经站在了一个山清水秀之地。
身前，一座新坟，修葺得很整洁，她在碑后，看不见题字。
碑前，一袭红袍的景修静静伫立，清澈的黑眸悲伤的看着墓碑，仿佛已经驻足了几个轮回。
征兆型梦境有声，但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解惑型梦境是未知的，但无声！
可是现在，这一幕显然是她从不曾见过的，但是她的耳边却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轻，是裙摆在草地上摩擦而过的悉索声。若连扶风般的身影缓步而来，身姿摇曳动人，一张面容说不上多出色，但却令人舒服，尤其是一双盈盈秋水，仿佛可以读懂人心。
那是景哲的解语花，他的朱砂痣，他的明月光。
那是温初云！
是前世那个没有任何事可以让她动容的温初云，是那个风轻云淡摆出一副可怜模样就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温初云！
但是本应该得意洋洋风光无限的太子妃，却一脸悲伤，比景修还要悲伤。
盈盈秋水里有不甘，她走到他身后，缓缓跪下，柔软的膝盖磕在小石子上，她却仿若未察觉。
“少主。”柔软的声音仿佛可以熔炼钢铁。
却化不开他眼底的冰凉！
啪！——回应温初云的是他的耳光。
这一巴掌，他甚至动用了内力，打得她匍匐在地，打得她精心装扮过的发髻散开，甚至打得她嘴角流血，牙齿脱落！
寒冷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随之响起。
“我说过，不许伤害她！”
这是，景修说的！
温桐颜从未听过他如此冰冷的声音，一个人的声音怎么会如此冰冷？倾尽三国之冬，也不过如此了吧！
可是这么冰冷的话语却丝毫没有冻住温初云那颗火热的心，这句话反而如同油，泼进了火里，将她点爆。
“又是她！又是温桐颜！凭什么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女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难道还比不过她吗？景修！你看清楚，帮景哲出谋划策搬到太子的人是我！用尽手段让景哲无后，让他坐得上太子之位却永远无法当皇帝的人也是我！替你扫清障碍的是我，把皇位双手奉上的人也是我！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凭什么比不过一个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你的温桐颜！”温初云歇斯底里着，她却从中听出了她对他的深情。
深情如斯，怕是连她也比不上吧！
曾经，她以为她对景哲那就是爱了，可现在看看，好像只是愚笨的仰慕，和求而不得只能放手的占有欲。
自嘲的想着，温桐颜更好奇了，如果是今生还可以理解，她和他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可是前世，除了温初云设计阴差阳错被他夺走的第一次，他们根本没有交集，他又何至于如斯？
“凭她救过我。”冰冷的声音这一刻却又有无限悲伤，“她本可以安然渡过这一生的，是我欠她的。”
这样的悲伤再次刺激了温初云，她状若疯狂地抓着泥土、石子，甚至拽断了草屑往石碑上砸去，口中嘶喊着，“你欠她，你有没有想过你欠我！她救过你，那我呢！她只是小时候无意间救过你一次你可以记一辈子，这么多年来，我为你付出性命又何止一次！你为什么一次都记不住！为什么，为什么啊！景修你告诉我为什么啊！”
喊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这样悲凉的温初云，就连她这个被她害死的人看了都觉得可怜。
可他却坚定的挡在了石碑面前，连她最后的发泄都不允许。
冰冷的声音道出最残忍的话：“念在你这些年的忠心，所以我不杀你。但是，你害死了她，我无法原谅。”
这一刻，温桐颜突然听见了吸气声，屏气凝神，是她，还是她？
景修转身，轻抚石碑，将所有灰尘抚落，带着他最后的仁慈道：“景哲死后，你可以入王府，但是王妃不会是你，此生，我也不会碰你，你若不愿，大可自行离去，做你的相府千金也好，承王妃也罢，或者回琉璃宫与世隔绝，或者换个你想要的身份活着都好，都随你，荣华富贵任你挑选，但是我，你永远也得不到！”
“啊啊啊啊！”刺破耳膜的尖叫声不停响着，温初云跪趴在地上，声声凄厉。
可温桐颜面前的画面却再次变了。
她看见离娘从京郊的承王府山庄带走了良药，赶回汴京让他服下，三天三夜之后，他神智归元，甫一恢复就沉稳过人，有天人之姿。
原来离娘巧合救她是为他寻来治疗痴症的药。
她看见景皇大喜，赐婚刘一诺为七皇子正妃，离娘为侧妃，免了汴京林府的罪，尚未问斩的林毅赦免。
大婚之夜，两位如花似玉的新娘却独守空房，他……竟然跑去了京郊承王府别苑……躲在暗中看她逗弄安儿！
她看见他一次次掴掌温初云，有她失贞之后，有她抗旨之后，有她入狱之时，有她嫁入王府之后……原来前世他心伤不愿见她，让蓝替身，独自离开了汴京。
所有悲剧发生的时候他都不在，每一次，都是因为她的幸福太刺眼而离开，却因为她的悲伤而回来。
直到一切不可挽回……
原来前世，他们都如此悲伤。
这一刻，温桐颜忽然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了，一伸手，她触摸到了脸上微凉的湿意。
她，竟然哭了……为他，也为她。
一梦醒来，泪已沾湿了枕巾。
桌上，一盏油灯黯然。
黑白分明的眼眸四下看着，芳华还没有回来，房里静悄悄的，静得让她有些害怕，急切的渴望有个人在身边。哪怕只是一声不吭的陪着，也能让她感受到真实和安全。
如果那个人是他……
这个念头一滋生，便如同野火燎原般迅速蔓延开。
柔若无骨的小手轻抚肚子，然儿，娘带你去找爹！
房门突然打开，让屋外的人有些猝不及防。
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月下一身黑色的高大身影，如墨的眼眸带着让人心凉的萧瑟，仿佛已经驻足了几个轮回。
一如梦中。
“你，怎么在这？”这一刻，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轻微的声音如同梦呓。
他的声音沙哑不似人声，却没有了梦中的冰冷，反而带着灼人的深情。
“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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