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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145.月影寒霜(二)


回到客栈之后,池鸢也不觉得困倦,但她近来嗜睡,怕白日疲乏,左右无事也只能躺在床上养精蓄锐等待天明。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缝突然动了,池鸢未起身,她知道是薄薰回来了,她与薄薰之间有血契,无论身处何地,她都能察觉到薄薰的位置,只要身处一界,两人也能通过连接的灵识传音联系。

        “主人,我回来了。”薄薰盘绕在床边,身上的枝叶亮度惊人,知道的是去喝水了,不知道还以为去吃人进修了。

        池鸢一动不动的躺着,连眼皮都未抬:“嗯,去了这么久就只是喝水?”她能感觉到它的位置一直在变动,只是未出客栈范围。

        “没有啊,我喝完水之后,就在楼里四处转了转,想找一找刚才那个鬼祟的人。”

        “你没生出眼睛,便是嗅觉也需离得很近才能闻见,那人早就跑了,你还傻呆呆的在客栈里寻,果然是初生灵智,愚蠢无比。”

        一顿数落之言直把薄薰头上的大白花都说焉掉了,它闷闷的低着头,不敢反驳。

        “对了,先前你遇到观山之时,天上缠斗的精怪到底是何物,你们孰强孰弱?”

        一说起这薄薰就来劲了,它扬起藤枝,神气的摇了摇:“就是两只小鼠精,不过论起功力来当然是我更厉害,它们喜欢趁人之危,想在进阶的关键时刻损我法力,哼,还好我技高一筹,吃了点人血,强行提升灵气,吓跑了它们,不然,那老头子可没命回去!”

        “此界灵气贫瘠,山中精怪可有许多?”

        “不多,我之前住的那座山,就只有它们两个,其他地方我不知道,这山精都是分地盘的,我可不敢乱跑,不过在那座山上,我就是老大,嘿嘿,主人,其实我很厉害的,就是您不信……”

        “你以地脉灵气修行,可能感应到附近灵气充沛之地,或是灵草精怪之物?”

        “三百丈之内能感应到,离太远就不行,主人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我现在灵力很强,稍稍查探一圈也能撑得住。”

        池鸢堪堪一侧脸,就瞧见薄薰悄悄贴过来的花冠头,淡淡的香气环绕在床帐内,凭借香气也能猜到它的心情。原本池鸢想借它探查灵草一事,只是三百丈范围太小,莫说附近的灵气都被它抽空了,便是有,也要靠得十分近才能察觉,但聊胜于无,等哪天有空了去山中寻找灵草或许能派上用场。

        薄薰见池鸢不说话,抬起头小心翼翼地去探她的手臂,它没生出眼睛,也只有这样它才能感受到池鸢的情绪,但那种忧愁的感觉,薄薰不懂,琢磨不透,只会傻傻的问:“主人,您怎么了?”

        “无事,我只是想让你探一探灵草的踪迹,至于其他的事情,以你之力更是做不到。”

        “啊,灵草……原来主人您是想寻灵草啊!只是……这可不太好办,山川地脉灵气有限,能孕育出的灵草不多,稍有年份的灵草都会被附近的野兽妖怪吃掉,很少有幸存下来的同类,除非它生在难以察觉的隐蔽之地,就说我之前住的那座山,凡是沾了灵气的东西都被那两个鼠精吃掉了,若不是我本事大,怕也活不到三百年。”

        池鸢本就不抱希望,也没太在意,随意说了几句话就转移话题,就这样主仆闲聊到了破晓。

        等池鸢走出客栈大门时,天色才蒙蒙大亮,这会早起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伙计在忙着做洒扫之活,她左右寻看,一眼就看见了拐角处石柱后露出的一抹藏蓝色,池鸢提步而去,果然是他裴澜。

        寒风拂面,吹乱了裴澜缠发的黑色布带,他今天穿着异常朴素,不似昨夜一身劲装的肃杀打扮,像是又恢复了往日那个谦谦君子的书生模样。池鸢走在他身后不住的打量,以前倒未发现,他扮做林砚,除了那张脸变了,其他地方都没变,无论是声音还是身量,细细观察,很容易认出来,只是她从未用心留意过。

        出城之时,裴澜买了两匹马,看来此地离南宫家很远。两人从天色大亮之际就开始策马赶路,到了中午路过一个村镇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又替换了两匹马,继续赶路,直到夜幕之前,才到达了南宫家所在的云湖镇。

        南宫家依山傍水而居,屋舍繁多,门廊院墙极高,正门前的石道上停着好些车马,侧门处进出的皆是风尘仆仆的江湖人,望着这番景象,裴澜轻声感慨:“时过境迁,南宫家的确是没落了,换作以前,他们家一个月得换一次门槛,停在这里的车马能排到湖边去。”池鸢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小湖,用目光丈量了一下,点头赞同:“嗯,那确定挺多人的,可是如今为何人又变少了?”

        “南宫世家之所以能在江湖上立足,是因为他们有一件家传之宝,乌金虎头枪,据说此枪以深海寒铁锻造,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再配上南宫家不外传的独门枪法,历代的乌金虎头枪传承人都能在武林盟召开的比武大会上夺魁。”

        “啊,好厉害呢。”池鸢敷衍的夸赞了一句。

        裴澜转身看了她一眼,唇角动了动,像是在笑:“自是比不得池姑娘的宝剑厉害。”

        池鸢别开脸,这柄剑她从未在林砚面前使过,只能是琅琊告诉他的。“后来呢,是不是这柄枪被偷了,所以南宫家也因此衰落了?”

        “传言如此,但事实如何我也不知道。”

        “我猜肯定是这样,就是丢了至宝,不敢往外声张罢了,哼!一个武学世家若单单指望一柄神器来提升武力,那终究是不会长久,凭借外物得来的威望也会蒙蔽自身,疏于练习,一旦有所懈怠,就再难以维持勤勉,不进则退啊。”

        “池姑娘说的极对,南宫家的后辈的确一代不如一代,闲话不多说,一会我先进去,你自己找机会跟进来吧。”“好。”

        商量好之后,两人就分头行头,裴澜一人手执书信去门房那里递帖子,而池鸢则沿着南宫家的院墙走,寻找合适的机会翻进去。

        那边厢,裴澜行至侧门处,将手中的拜帖递给门房,门房接过拜帖瞧了一眼,疑惑道:“这位公子,你是来找我家老爷的?”裴澜拱手应道:“是,劳烦小兄弟通报一声。”

        门房挠了挠头,“可是我家老爷早就谢绝见客了,你……找我家老爷何事?若无要紧之事,老爷是不会见你的!”

        裴澜施手一礼,温声道:“不知你们家老爷可认识南宫茹?”

        “南宫茹?”门房又挠了挠头,看样子是不知道,但他觉得这名字很耳熟,应该是南宫家的人,还是前去禀报一下为好,“你,你在这等着,我去问问老爷!”

        没等一会,这门房就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身后还紧跟着几个内院伺候的小厮,门房弯着腰喘着气指着裴澜道:“就是,就是他,就是他说识不识得南宫茹!”那几个小厮听了,立马跑过去将裴澜团团围住,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随后才喜笑颜开的拱手行礼:“公子,您贵姓?来来来,走这边,我们老爷有请!”

        就这样裴澜成功的混进了南宫家的宅院,而池鸢早就先一步摸进了院子,藏在一处暗檐角等着他了。

        裴澜被人请进了内院,在一众奴仆好奇探视的目光中,进了一间门窗紧闭的大屋子,屋子里烧着炭火燃着香炉,小厮们躬身挑帘请他入内,他也从容不迫,脚步不急不缓。

        裴澜被人请在花桌边落座,还未抬头寻看,一盏冒着腾腾热气的清茶已经递到了案前,裴澜朝端茶的小厮微微颔首示意,十分知礼客气。而他的一举一动全都被屏风后端坐的老者看在了眼里,那老者眯着眼睛隔着屏风端看着裴澜的容貌,许是瞧出了什么,他激动地坐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想靠近一点看得更清楚。

        裴澜自进屋起,就知道有个老者在暗处观察他,他神色自若地坐在那任老者打量,像是十分笃定不会露出破绽。

        池鸢顺着木梁斗拱偷偷摸摸地爬进来,她窝在角落里打量着屏风后的老者,南宫家现任的家主,心道:这老头儿气息沉稳内敛一看就是个高手,或是生了什么怪病,全身骨头萎缩得厉害,身子显得有些佝偻,身体虽不行了,但他的目光还是很锐利精炼,像一柄利剑,看人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压迫感。

        那老者一直盯着裴澜打量,似是肯定了什么,招手让小厮推着他的椅子出去。裴澜见老者出来,忙起身见礼:“林砚见过南宫先生!”

        “不,不必多礼,孩子……快快请起。”南宫甫的声音粗哑难听,像一把断了弦的二胡。

        裴澜缓缓起身抬头去看南宫甫,四目相对之际,裴澜二话不说,直接掏出南宫茹的信笺递给南宫甫看。

        南宫甫接过信笺有些疑惑,低头时才看见信笺上的字迹,他的手就在剧烈的抖动,等看完信后,神情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都,都……退下,将外面的人,都遣退,死守着院子,别放任何人进来……”

        “是,老爷!”南宫甫身边的小厮和老仆毫不迟疑,全都依言退了出去,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之后,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

        “你……你,好孩子,你就是砚儿,林砚?”南宫甫伸出手想去摸裴澜的脸,但他们之间隔着几步远,而裴澜也没走过去。南宫甫没介意裴澜故意的疏离,他颤巍巍的抓着扶手,神情亦是悲伤亦是激动。“砚儿,你娘她……她是如何死的?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裴澜将头垂下,轻声回道:“爹娘早在我七岁那年就死了,像是有所预料一般,我娘提前写下了这封信,锁在了柜子里,还特意叮嘱我十年之后再打开,如今十年已过,我便打开柜子看了信的内容,本以为上面会写下仇人的名字,但我娘却什么都没交待,寥寥几笔不过嘱托我好好活着,若是实在活不下去就来南宫家找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不是叮嘱过她,千万不要将那东西拿出来,哎,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不该,不该啊……”话至末尾,南宫甫低头呜咽不止,几缕白发搭在他脸侧,几下就被泪水浸湿了。

        “外祖父,您能告诉我爹娘他们的死因吗?那时我还小,不记得太多事,无论真相如何,还请你告诉我!”裴澜走到南宫甫身前,抓着他手情深意切的说道。

        这一幕,直把梁上的池鸢看愣了,别说他是演的了,仿佛就是亲身经历一般,裴澜,作为风雨楼的杀手之前,他应该也有别的身份吧……

        南宫甫激动地回握着裴澜的手,像是在犹豫,在裴澜一再请求之下,他终于松了口:“此事说来话长,砚儿,来,你先坐下。”“谢外祖父。”裴澜将南宫甫的木轮椅推到了花桌边,与他紧挨着坐着。

        南宫甫拍了拍裴澜的手嘱咐道:“好,好孩子,砚儿,记住了,你知道真相以后,千万别急着去报仇,他们势力太大,你对付不了的。”

        裴澜颔首郑重地回道:“嗯,我知道,外祖父,我不会以卵击石,我会好好活着,寻找机会!”

        南宫甫欣慰地笑了,他抹去眼角的泪,开始同裴澜讲述往事:“这一切都要从初代家主去参加武林盟的那场比武大会开始说起了,当时的家主为了打响我们南宫家的威名,单枪匹马带着乌金虎头枪去了武林大会,没想到,这一去便在比武大会上一举夺魁一战成名,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也是从那以后,历代的每一任传承人都会带着乌金虎头枪去武林大会扬名,可这般张扬行事,却遭来旁人嫉妒眼红,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江湖各派势力中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惦记南宫家的宝贝,大概……是从上一代家主开始,经常会有各地的好战之徒莫名来南宫家挑战,就是到了夜里也不得消停。”

        “记得有一天夜里,南宫家闯进了一大批不速之客,他们四处杀人放火,抢夺财物,不仅打伤了前代家主,还差点将乌金虎头枪抢了去,好在族中弟子及时赶到,才守住了那柄枪,经此事之后,为了永绝后患,前代家主便立下规矩,自他之后的虎头枪传承人不可再参加武林大会,除非生死,不可将虎头枪带出南宫家,对外便声称乌金虎头枪被贼人所盗,从此以后不再参与江湖纷扰之事。”

        “后来,南宫家被盗枪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一时间,江湖里议论纷纷,猜疑不断,也正是这个时候,陡然发生了几场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传言,有目击之人佐证,描述凶手手持一柄□□行凶,枪头是乌金打造,因在烛火的照射下十分抢眼,所以那人才记得十分清楚。武林盟的人来了之后,经过现场验尸结果判定,那些惨死之人身上的伤口的确是被□□刺穿,但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目击之人所言属实,毕竟江湖中使枪的人很多,也不能认定那把武器就出自南宫家,只是人言可畏,再加上小人从中作梗,所有人都不相信南宫家是清白的,甚至还有人污蔑我们南宫家,说之前遭受的袭击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明面上故意说金枪被盗,实则暗地里借此行凶,以掩盖罪责,他们还召集了好些人马日日围聚在大门外,闹着要搜查南宫家的宅院。”

        裴澜站起身气愤道:“怎么会这样,实在太可恶了!”

        “嗐,砚儿……江湖宵小乌合之众本就如此,乌金虎头枪之事虽是南宫家故意瞒报遗失,但是为了自证清白也不能让人强行搜院,不然,我们南宫家几代人的脸往哪搁?”

        “是啊,后来呢,外祖父,后来是如何平定下去的?”

        “是武林盟,在那场风波闹得最凶的时候,是武林盟站出来平息了纷乱,并在大家面前许诺,七日之内必查到真正的凶手,给所有人一个交待。”

        “如此说来,这武林盟的人当真正义。”

        “哼,正义?砚儿你太年轻了,你肯定想不到这场风波背后真正的策划人。”

        “难道是武林盟?”

        “别急,待外祖父慢慢道来,来,快坐下。”南宫甫拍了拍裴澜的手背,抚慰他坐下之后,接着道:“之后,那武林盟真就在七日内破了血案抓到了凶手,还了我们南宫家一个清白,也加深了我们南宫家对武林盟的信赖。可好景不长,记得有一天,武林盟的一位元老人物突然登门造访,直言说知道南宫家是故意谎报了乌金虎头枪之事,他知道金枪未曾丢失,就在南宫家,还劝说前代家主,这金枪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是守不住的,还不如请到武林盟去,由他们代我们南宫家保管,话说到这里,只要不是个糊涂人就会明白,原来,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幕后的主使竟是武林盟的人,哼,什么正义的武林盟,当真虚伪至极!”

        “那后来呢?拒绝了武林盟,不会再次招来祸端?”

        “前代家主婉拒之后,恐再生事端,便赶在你娘出嫁之前,命人连夜赶制了一把赝品供奉在祠堂上,再把真品混进了你娘的嫁妆中,并让我千叮万嘱地告诉她,不要将枪拿出来给外人看,为了让武林盟的人不会追查到你娘身上,自她嫁到林家之后,便与南宫家彻底断了联系,之后过了没多久,供奉在祠堂里的赝品也不翼而飞,但族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没敢追究,只能将此仇默默记在心里。”

        “砚儿,你爹娘之所以会死,恐怕是在外人面前现出了乌金虎头枪,或是伺候的仆人不小心看见说漏了嘴让有心人听了去,直到被武林盟的人追查到来个杀人灭口,当年那件赝品的确可以以假乱真,但瞒不了多久,哎,你娘,你娘……是外祖父害了你娘,若是当初外祖父劝家主将金枪交上去,说不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也不会让你成了一个孤儿,砚儿,外祖父好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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