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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130.夕山见月清(二)


“我可没当真,你既说开玩笑,那我之前所说的也不作数了,不就是条图案特别点的鱼嘛,小事一桩,这恩情我还你就是了。”池鸢满不在乎的说道。

        流光君袖袍一挥指着湖面道:“甚好,池姑娘既然答应下来,那还请即刻开始吧,希望在天亮之前,你能兑现诺言。”

        “急什么,待我处理好身上的伤立马就帮你钓鱼。”池鸢说罢,就伸手往袖子里掏,雪蝉灵兮皆在,还有个小药瓶,只不过这是治内伤的,继续找,找了许久好像两袖空空除了掏出来的这三样东西以及腰间所挂之物就什么都没有了……池鸢动作一顿,她才想起来自己随身带的伤药以及云安衾送的各种药都放在包袱里了,而那包袱又被她落在了六鬼的山庄里,这下好了,药没了,花漾送的画也丢了,下次见他该如何圆说呢……

        流光君好整以暇的站在一旁看着,见池鸢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心中了然,随即命令为从下船取药,池鸢虽心中有气,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答谢了一声。

        流光君站到小舟头垂眸看着水中倒映的一轮即将圆满的月,这时有几条小鱼围着水月追逐嬉戏,激起的水纹却让它断成了好几截。

        池鸢站在他身后理着自己发皱的衣衫和凌乱的头发,当她拿出灵兮幻化成的玉带缠发之时,蓦然发现身前之人一头如云墨发也是用一根玉色发带随意缠绕的,池鸢当即收了发带,摸出雪蝉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没过一会,去取药的为从也回来了,池鸢接过他递来的伤药,直接走到船篷里边垂下两边的竹帘独自上药。

        一盏茶的时间匆匆而过,池鸢挑帘出来走到舟头,她脚尖勾起竹竿轻轻踢起,抛到空中落下之时再用手接住,她四顾看了看,指挥两个少年向湖心划船,两少年应声照做,待到了湖水深处,才坐到船舷边开始钓鱼。自她从船篷出来之后全程未看流光君一眼,连吩咐他的下人做事也是顺手拈来旁若无人,好似当他不存在,流光君就站立在船头看着池鸢的一举一动,他没有在意,只要池鸢能做好他要求的事,这些无礼之举也可忽略不记,再且,他印象中,她从来就没对他客气过。

        池鸢钓鱼的手法很娴熟,没一会的功夫就钓上了好几条鱼,只可惜都不是她想要的。过了一刻钟,池鸢直接抛下竹竿,趴到船舷边将手伸进湖水中,流光君盘腿坐在船头对月饮茶,他目光淡淡投来,心中虽是好奇面上却表现得云淡风轻不屑于顾。

        池鸢挥动着右手搅动着船下的湖水,她这副样子若在旁人看来很是怪异,殊不知,背对着三人的池鸢此刻双眸染着月华银辉,透进水中的指尖冒着点星微光,她唇角挂笑,凝神与附近的鱼□□流。

        月上中天,夜色更浓,湖面平静无波,如此安静的气氛直到池鸢探水之后才被打破,一波波涟漪无端而起,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白条黑影,一簇簇浪花随着欢跳的鱼群在月光下起舞。

        池鸢将手抬到水面上,对鱼群默语了几句,随后回过头望向流光君道:“流光君,你且过来瞧瞧,看有没有你要找的鱼!”流光君抬眸与她对望,眉梢眼角晕着浅浅笑意,他拂袖优雅起身依言走到池鸢身侧望向湖面,池鸢待他走来,右手翻转朝上勾动指尖,即刻,附近汇集而来的鲤鱼群沸腾了,它们欢快的在水面上来回跳跃,依序摆成一条蜿蜒的长龙跃空穿水朝池鸢而来。

        流光君眸光灼亮,他惊异地看着湖中的鲤鱼一条接着一条的在池鸢身前游过,若是她伸手去碰,那些鱼不但不躲开反而顺势跳到她手上摆弄着尾巴,如此妙法,没花多久就找到了流光君所要求的那条鲤鱼,池鸢徒手抓着鲤鱼放进以之递来的木桶中,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道:“鱼抓到了,可算还清了你的恩情?”

        流光君微笑颔首:“算是吧,池姑娘好本事,本君甚是佩服。”池鸢眉梢一挑,冷着脸道:“什么叫作算是?为了抓这条鱼我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走走,回去吧,我累了,借你的水榭好好歇息歇息。”流光君意味深长的看了池鸢一眼转身负手道:“回水榭。”“是!”

        清晨,鸟啼声婉转不断,池鸢挑开床幔下了床,她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摸着鞋子穿,屋内炭火燃尽余温留存,虽暖如回春却很沉闷,池鸢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去开窗,才打开轩窗,一股浓浓的水气混着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池鸢衣衫单薄但她不会觉得冷,她打开门窗随后坐到铜镜前绾发。

        门外守着的仆妇听见动静上前敲门,等到了应答之后才推门送进了热水,池鸢快速梳洗了一番直接出门去,还未走多远,迎门就撞见了流光君和他的两个剑侍,池鸢抬步走去一开口便是道别:“借君宝地叨扰了一夜,如今伤势大好,告辞了。”

        流光君面色沉静,像是早有预料,“池姑娘且慢,其实还有一事本君未对你讲明。”池鸢回眸看着他,语气不耐:“还有何事?”流光君走到她身前,视线相会,眸光潋滟:“本君已将池姑娘的名字上报给了四绝山庄,毕竟这条鱼是姑娘你亲手抓的,本君不可作伪,所以……也只好劳烦姑娘扮作本君的门客一同闯庄了。”

        闯庄?池鸢心思一转兴趣顿生,“四绝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有趣吗?”流光君望着池鸢猝然发光的眼睛,勾唇笑得温和迷人:“嗯,很有趣,池姑娘若是好奇,本君且先给你留个悬念,待进庄之后,你便可知。”

        知道流光君是个说一句藏半句又喜欢卖关子的人,池鸢虽气但也没法只好答应与他一同前往。

        四绝庄离此地不远,出了水榭步行一刻钟便可到达,山脚小石道上落了一地金黄,池鸢走到队伍的最后面,她抬头打量道旁金灿灿的银杏,几乎每一棵都生得极高极大,一排排有序的延伸到了尽头的山庄大门前。

        山庄前是一个开阔的空地,风卷着金黄的银杏叶在此处起舞,两三个小童举着扫把追着落叶叫喊不停,看见造访之人,慌忙放下扫把端正身姿给他们行礼,以之提着装有三月鱼的木桶走上前和小童搭话,池鸢站在流光君身后等着,她目光四下看了几眼,随后捡起地上的银杏叶对着树影间投下来的日光仔细打量,透过日光,叶片中的脉络清晰可见,池鸢看得入迷,她似乎有所悟,竟是站在原地看了许久都没挪动一步,直到前方打点完毕要进去的时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

        流光君转身望着池鸢那番动作神态,他眸光一动,缓缓提步走来,“池姑娘可是看到了什么玄妙之处,如此,才久久不得回神?”经他声音所扰,池鸢立即醒了过来,她迷醉般的半垂着眼茫然的回看过来与他相对,许久才缓过神来:“没什么,走吧。”流光君抿唇笑了笑,转身带路。

        从山庄大门进去,入眼的是一个百花齐放的雅致花园,花园旁边两面连有回廊,蜿蜒幽深看不到尽头,花园正后方是一道月门,门上挂有黑底鎏金的匾额,上书宗悟二字。

        游望之际,只见引路小童躬身抬手道:“四绝山庄共有五座园子,分别是太音阁(琴),钩玄台(棋),兰亭涧(书),苍岚榭(画),以及宗悟院理事之所五个园子组成,各位尊客,可是想好了先要去哪一座园子?”

        流光君道:“先去太音,琴阁。”池鸢一听这名字大概明白四绝庄是个怎样的地方了,她摸了摸腰带,还好竹笛没丢,既然是比音律,那她可不虚,一想到此,池鸢抬头瞅着流光君的后脑勺看了几眼,莫非,这厮是故意将她诓骗来的?

        过了正门的院子,远远的就能听见从太音阁方向传来的琴声,池鸢凝神听着这琴声,散音沉沉悠远回荡,好似一副高山流水的画卷徐徐在人脑海里展开,忽而琴声一转,孤绝清冷,缥缈如仙,又好似九霄之上的天宫仙乐,天籁之音不过尔尔。

        池鸢回过神,抬眼一瞧,只见众人皆沉醉在琴声之中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池鸢攥紧了手中的竹笛,隐隐的对这个太音阁的主人有了几分期待。琴声袅袅而去,太音阁也渐渐出现在了眼前,小童手指着太音阁大门的方向躬身告退,余下的他好似不便带路了。

        流光君领头在前率先入了阁门,池鸢跟在其后,余下少年落在末尾。太音阁内栽种着许多苍翠的松柏,大株的高过屋檐,笔直驻立气势恢宏,小株的被养在各式各样的盆栽中布景,陶冶情操,不大不小的生得奇形怪状,别有意趣,有的还能蜿蜒成一个月门的形状,池鸢从它身下路过,不由自主的抬头瞧了一眼。

        穿过庭院,便见一间开阔的大厅室,廊檐下半遮着竹帘,微风拂着柱旁的薄纱,香炉袅袅的轻烟中,池鸢和流光君一前一后的踏进了屋子,以之和为从则等外边。

        亭室内摆着许多木架,靠墙的一面摆满了书卷,大概是曲谱,还有几列大小木架则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厅中被一道屏风隔开,对外这边摆着长案和垫子,对内的一面就看不清了。池鸢和流光君并排盘腿而坐,长案上摆着两盏茶,热气腾腾,像是刚放上去一般。

        入座没过多久,屏风后面就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原来是流光君莅临,季某真乃不胜荣幸。”流光君脸上挂着和煦的笑,他观看着屏风上绘着奇兽图案客气回道:“久仰季老大名,恰逢时机便来山庄造访。”

        “哈哈哈哈哈……”里边那个人似乎笑得很畅快,等他笑声刚落,一道微风扑来,屏风就自己换了地方,露出了长案对面坐着的老者。

        这名老者一身粗布麻衣,白发白眉,笑容祥和,他案前放着一架琴,琴身古朴无光,看上去普普通通没有亮眼之处,他捋着花白的胡子望着流光君道:“君善何物?”流光君望着老者案上的琴,悠然回道:“玉琴即可。”季老抬手指着身后方的木架道:“好,老夫这屋子里也收藏了不少名家流传下来的手笔,不知流光君看上哪一把?”

        流光君看都不看一眼,只道:“九霄环佩,不知季老可否割爱?”季老闻言哈哈大笑,直接起身取了案上的琴,将它双手奉到流光君身前,“乐器已择好,不知流光君偏爱哪一首曲子?”“云间霜雪。”“好,老夫就以玉箫与你相合,请!”

        池鸢帮流光君端走案上的茶盏,她站起身走到檐下寻了个竹靠坐着,垂眼听曲,风拂竹帘,萧声渐起,其声呜呜然,如诉如泣,丝丝缕缕缱绻回绕,转音之处,琴声突至,幽幽转转,如沉松散墨,悠长旷远。

        池鸢回头看着流光君抚琴的背影,这是她第二次听他抚琴,其意境淡漠如水,一曲云间霜雪本是悲戚为主调,经他之手弹奏而来,却也有另一番滋味,他淡化了曲中的悲凉,更像是经历了一场悲欢之后的从容,但,如此一来,却误了曲中真意,他带不进自己的情绪,琴曲没有玉箫那般愁思悲苦,池鸢想不通,他既然不喜这些悲戚情绪却为何要选这首曲谱。

        余音袅袅,渐渐远去,流光君双手抚住琴弦抬头望向长案对面的季老,季老疑惑的看着他,他知道流光君是故意的,既是如此,若是败给他自己,那么闯庄一事到这里便结束了。“流光君莫非是选错了曲子?”

        “没有,本君不过抛砖引玉罢了,真正与您比试的人是我身后的池鸢姑娘。”一听流光君这般说,池鸢当即从竹靠上跳了起来,她就知道他不会毫无缘故的带她进来玩的!

        “你……哼,何必打这般小算盘,你既然想让我出手直接说明白就是,我向来好说话,不像你,如此弯弯绕绕,说话像猜谜。”池鸢没好气的说了流光君一通,她从檐下走回来,站到长案前,望着那季老又道:“你这里可有失传的古籍曲谱?”

        季老面露难色,疑惑道:“古籍老夫有,就是不知姑娘所指的失传曲子是哪些?”“离魂,千山绝,临风,山鬼诸如此类的可有?”“离魂……”季老脸色一变,离魂可是绝谱,载有此曲的古籍残卷早就失传了,但是,他还记得当年秋家那位公子与他斗琴之时,采用的便是这首绝曲离魂,依稀记得当时他受琴曲迷音所扰失了神智,一时摔琴而去,结果在京城里落下了笑柄,自打那以后人人笑他失节,殊不知是受那首魔曲受扰,经年之后,没想到还能从旁人的口中再次听到离魂这名字,也罢,这么多年了,他早已释怀。

        “没有吗?真是可惜,我会的曲子都是你们失传的东西,时下流行的曲子我可不会几首。”池鸢看着季老这脸色就觉得没戏,她回头对着流光君摊手表示自己比不了,流光君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但眼眸里愠色已经渐渐开始酝酿,池鸢哪会怕他,她也瞪大了眼睛直直的望着他。

        “这位姑娘,其实……老夫听过离魂,大抵是记得的,只是此曲奇诡,老夫只能弹出半阙,你看如何?”姑娘你选何器?”

        池鸢回过头看着那季老,她脸色上的冷气还未消散,“如此也行。”季老见她如此不耐脸色,又客气的问道:“姑娘选何器?”池鸢冷哼一声,拿出竹笛道:“此笛即可,至于你,自己随意选吧。”季老迟疑了一会,回身取了一把瑶琴放到案前,“姑娘先请。”池鸢嗤笑一声,五指灵活地翻动着绿幽幽的竹笛道:“还是老先生你先请吧,不然,待会我怕你醒不过来。”季老看着池鸢脸上满是冷嘲的笑,也多想更不会计较,起身拱手一礼便开始弹奏离魂。

        乍听那首熟悉的音律想起之时,池鸢微微讶异,这老头还是有点道行的,虽说这些凡人难以达到曲中半分真意,但是这技法和境界还算上乘,池鸢一边听一边颔首微笑,季老不亏是乐道大能,无论是之前回廊中听到的琴声,还是这回听到的离魂,都足以让池鸢改观,另眼相看。

        流光君坐在案前静静聆听,这离魂曲谱池鸢教传过他,但是无论是他自己还着是乐道大能季老所奏出来的离魂,与池鸢相比,天差地别,她的笛曲,似乎带着玄妙之力,也无怪乎她身上总会发生那些非比寻常的奇事。

        待季老奏完,终于轮到池鸢了,她左右看了看寻了个栏杆坐上去,双足随意摇晃,横笛在唇边眸眼含笑的吹奏。

        笛音突起,一路婉转直上,一旁季老猛然站起身,他震惊的看着池鸢,接着颤颤巍巍的走到门廊边,这……这种感觉好似回到了当年与秋家公子斗琴的时候,此曲当真魔音摄魂,让人迷幻沉醉不得清醒,不对,这姑娘的笛曲似乎更甚,季老听了一会,突然浑身失力一头栽向地面,池鸢皱眉停曲,左手甩出一道劲气,将陷入混沌快要摔倒的季老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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