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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116.傲雪凌霜(三)


一阵静默之中只闻窗外呼呼的寒风在烈烈作响,奉清川看着薛遥消沉的脸色,踌躇问道:“薛兄成亲一事可以妥协,但这永不离山一事却有些让人琢磨不透了,你师父她当真如此逼你?”

        薛遥起身从屋角里摸出一个小酒壶,随后踉跄走来,一边喝酒一边回道:“你们也看见了,我薛遥如今被关在这间屋子里,一步也迈不出,但凡迈出了一步,这天下人就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违逆尊长反叛出逃,清川兄,你觉得我还有得选吗?我只能够留在这里任她安排,呵呵呵呵呵~”

        奉清川走上前扶住薛遥摇摇欲坠的身形,欲言又止。薛遥悲苦一叹,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也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自小长于此生于此,我无法做出违逆叛逃之举,我只能随了她老人家的心愿,娶一个疯子,死守在莲花宫中,以此来还她老人家数十年来的栽培之恩。”

        许念安琢磨了一会薛遥说的话,终于道出了问题的关键:“如此说来……薛兄,你师父如此做全都是因为楚家小姐?这楚家小姐就是与你成亲的那位姑娘?她……还是个疯子?”

        薛遥罢罢手重新坐回桌前,“我与楚氏女的确有婚约在身,这事假不了,去年我曾授师命下山去江都楚家商议此事,哪知一场变故之后,楚氏女害了心病神志迷乱,有时还会无故伤人,师父也坚定的让我们尽快成婚,其中缘由她也不曾讲明,她老人家决定的事向来不容旁人置喙,如此密辛之事还望念安兄不要外传,至少还能保全莲花宫以及她老人家的颜面。”

        “好,薛兄心意已决,我们自然尊重你的决定。”许念安亲手奉上一个剑匣递到薛遥身前道:“这柄剑是我们三人亲自挑选材料送去叶家请人打造的,如今看来作为你的新婚大礼也不知合适不合适,顾兄他近日有事怕是赶不到了,薛兄……你不要怪他。”

        薛遥接过剑匣放在桌上,他并没有打开,尽管他以前真的爱剑如命,但如今的他却是没什么心思再练剑了。“岂会,你们有此心意薛遥甚是感激,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和各位同游江湖了,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是。”

        经薛遥这般提起,他们之间的气氛不由得有几分伤怀,当初说好的兄弟四人一起仗剑江湖快意恩仇,许下如此诺言之事还是在半年前,不想时过境迁,短短半年的时间就落到如此境地,当真造化弄人。

        池鸢探回脑袋,小心翼翼的盖回瓦片,蹑手蹑脚的离开了这处院子,她顺着原路返回,却突然瞥见路旁的廊亭间驻立着一个娇小的身影。等到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那人是郁玲珑,池鸢刻意压重了脚步,几下就惊动了趴在墙角暗自垂泪的郁玲珑,她抬袖抹了泪,提起地上的食盒,装作一副没事人样子就要折道而去,两人衣衫交叠之时,池鸢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郁玲珑诧异回头,她望着池鸢不解问道:“你是谁?拉住我想要做什么?”池鸢如今这副描画的普通样貌她自然认不出来。

        “找你问点事,耽误不了多久的。”池鸢直白的话听得人莫名其妙,但郁玲珑却觉得这声音非常耳熟,她仔细辨认着池鸢的脸,好奇问道:“我们……认识吗?为何你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池鸢目光饶有趣味的盯着郁玲珑:“不是很熟,但我们的确有过一面之缘,细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共患难了。”

        郁玲珑不知池鸢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她在打哑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你不说清楚,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任何事。”池鸢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嘴角一牵,笑容诡异:“江都知府的后院,我们见过的,只是那时你趁机撇下我自己先逃,你说此事我要不要找你算一笔账呢?”

        郁玲珑猛然睁大双眼,她不敢置信的打量着池鸢的脸,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她道:“你……你,原来是你,你居然逃出来了!”池鸢抬起下巴倨傲的看着她质问道:“怎么……许你能逃出来,我就不能了?”郁玲珑脸色一变,连忙摇头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姑娘你武功比我厉害,你当然可以出得来,我只是一时惊讶过度,失言失言,还望姑娘莫要见怪……之前行事的确欠妥,姑娘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对了,姑娘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姑娘你别在介意那件事就行。”

        池鸢看她如此诚恳道歉的态度也没计较太多,直问道:“你的名字和身份?”郁玲珑纳闷一会乖乖回道:“郁玲珑……只是个莲花宫名不见经传的小弟子,谈不上身份地位的。”“薛遥你了解多少?”一听此话郁玲珑脸上的乖觉表情瞬间变了,她脸色复杂的回望池鸢,最终在池鸢逼视的目光中老实回话:“不甚了解太多,我与他只是单纯的师兄妹关系,薛师兄教导过我几次,一来二去我们便相熟了,薛师兄他人好,只是不怎么爱说话,他平日里就喜欢埋头练剑,没有别的喜好。”

        “是你与薛遥一起将楚怜救出楚宅的吧,那晚之事以及后来发生的事,请一一道来。”

        咚的一声,郁玲珑手里的食盒脱手落地,池鸢看了一眼散落一地的果子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郁玲珑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和薛师兄一起将楚怜救出来的?她怎么会知道楚怜的名字?她是谁,莫非与此事有关?郁玲珑心中波澜四起久久不能平静,她斟酌了一会才问道:“姑娘,这件事恕我不能告诉你了,宫主曾下令让我和薛师兄保密,若敢透露半个字必会重罚。”

        池鸢毫不在意,她轻声一笑狂妄出言:“透露又如何,只要我不说你们宫主又怎会知道?但是你若不说,那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郁玲珑后退一步,她看着池鸢寒气森森的眼睛,惊惧的退缩到墙角,而池鸢也步步紧逼而来,她缓缓拔出灵兮剑横在郁玲珑的脖子上,威逼利诱道:“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郁玲珑缩着脖子,目光四顾之下,这偏僻的角落连个过路的弟子都没有,寒风大雪的天气更不会有人在外面走动,郁玲珑心中忐忑权衡,一想到薛遥如今的处境,背弃宫主的命令算得了什么,她早就打算在薛师兄与楚怜成亲的那一日判出莲花宫,偷偷离开这个鬼地方。

        郁玲珑咽了一下口水润了润嗓子缓解了紧张的情绪,随后才缓缓说道:“好,我说……那日楚宅灭门之时,楚姑娘是被人打晕过去的,下手之人应该是她的亲人,我与薛师兄探身潜入楚宅之时,无意之中在一处石洞中发现了她,当时她已经醒来神志不清的胡言乱语,我们翻找了整个楚宅就只找到她一个活人,所以便只好带着她一路带回了莲花宫,之后……宫主一见到她就认出了她的身份,说她正是与薛师兄定亲的那位楚怜姑娘,只是没想到宫主听完了我们讲明的事情原委,依然决定让薛师兄娶这位楚姑娘为妻,并且还让薛师兄发誓成婚以后不得离开莲花宫半步,要时时刻刻守着楚姑娘,护着她一辈子。”说到这里郁玲珑叹息一声,无奈道:“真是荒唐,宫主虽是薛师兄的师父,但是她老人家也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让薛师兄的整个人生来给这位姑娘陪葬吧?守着一个疯子过一辈子,如此决定,也让薛师兄心灰意冷判若两人,后来的他整日饮酒解闷再也不练剑,有好几次偷跑下山买酒喝,也被宫主当作私逃出山给抓了回去,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将薛师兄禁足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便是探视也要通报宫主才让进,之后薛师兄如何了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池鸢将剑收回,思索着郁玲珑所说的话,这莲花宫主行事的确自私,她如此做完全是把薛遥当成了一个工具,为了护住楚家最后的遗孤牺牲了薛遥的自由,但她恐怕不知道楚家灭门一案背后的幕后黑手是何等势力,到时候风雨楼寻来,整个莲花宫尚能安在?说起风雨楼,前几日救的莲花宫弟子事后表明会向宫主上报此事,并会通报宫主给她致谢,今日殿中见到宫主时俨然是一派欢腾祥和之景,更没有弟子引见她给她道谢,如此看来,那队莲花宫的弟子应该在归途中殒命了吧,只是逃得了一劫却逃不了一世,风雨楼的人果然有本事,这些杀手一批接着一批,实力不俗较人不得不防,他们如此行事,也是想先肃清散落在外的莲花宫弟子,之后再来莲花宫一举灭门,这手笔和当初楚家灭门的时候一模一样。

        “姑娘,我的话都说完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吧?”郁玲珑打断了池鸢的思绪,池鸢看了她一眼退出了墙角,郁玲珑慌忙从墙角里钻出,她匆匆捡着散落一地的果子,刚收拾好正要起身就见有一队衣着气派华贵的人正向这边的长廊匆匆而来,郁玲珑提着食盒站至身侧给他们让路,她低着头谦卑的给来客行礼,那些人携着一路淡香匆匆掠去,半个眼神都未曾停留。

        池鸢站在另一侧,她望着为首的谢离,心想他定是认不出她的,她知道,所以她才能见着这样陌生的他。一身华袍贵气非凡,脸上的神色冷淡至极,仿佛对周遭一切不屑一顾,步履匆匆间,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路旁一直视他的池鸢,谢离脚步一怔,他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仔细看着池鸢寡淡的五官以及眉间那点醒目的桃花印记,神色迷惑一会,遂又匆匆离去。

        “他是谁?”池鸢叫住了刚要提着食盒跑路的郁玲珑,郁玲珑有些惧怕池鸢不敢与她对视,垂头低声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极为尊贵的客人,宫主吩咐了所有弟子不得怠慢,其他的我也不清楚了。”池鸢挥手让她离开,郁玲珑一得令哪敢多留,提着食盒就跑,生怕池鸢还会喊住她似的。

        回到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还未推开门池鸢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进门之后果然见寒徽却正摆弄着一桌子的美食等着。“呐,可是饿了吧,我带回来一大桌子吃的,还有美酒,怎么样,喜不喜欢?”

        池鸢很给面子的说:“嗯,很喜欢。”说完坐到寒徽却的对面,寒徽却起身给她倒酒,又贴身坐到池鸢身边,问道:“你去哪了半日不见人?他们是喊我去喝酒了,不过我就去了那么一小会觉得实在没有意思马上就回来,前后也不过半刻钟你就不见人了,我可是苦等了你一下午,刚才又跑去厨房里讨了一大桌子吃的来,池鸢,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池鸢笑着和寒徽却举杯:“嗯,我就随意出去看看,其实你可以自己先吃不用等我的,我几日不吃也没事。”寒徽却以为她在开玩笑,“几日不吃饭那还不得饿死,小鸢儿,你可真会说笑。”池鸢笑而不语,她只喝酒不吃菜,便是寒徽却强行让她吃几口菜,她也只是挑些素菜入口,寒徽却虽是奇怪也没多问,此后二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一夜也安生过去了。

        大婚这日,从一大清早开始,鼓乐声就没断过,殿中摆了席陆续坐满了前来贺喜的江湖人,殿中席位坐满了,临上二楼还有位置。池鸢和寒徽却去得有些晚了,好在寒徽却在江湖上地位不低,莲花宫的人给她们俩提前留出了位置。

        殿中最上座的位置坐的都是江湖各门派的领头人物,莲花宫的宫主就坐在正首处,席位后面还有一处用屏风挡住视线的死角位置,隐隐的能看见屏风后面坐着一个人,池鸢打量了一圈收回了目光,那个人不用看她也猜的出是谁。

        江湖人和世家贵族之间的席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不单说这平平无奇的菜式,不单说盛食物用的普通瓷器,就是舞女助兴下人倒酒这些次要之事也没有,再加上殿中喧闹嘈杂的环境,虽说这样更热闹,但那些划拳吃酒,喝醉了开始打架闹事的场面如果说也是热闹那就过了。

        “嘿,你小子,输了还想抵赖,快点喝,不喝老子按着你小子的脑袋喝。”“我喝就是,大侠不要生气。”“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踩了爷爷的脚,啊?”“哪来的狗乱叫什么,不就踩了你一脚吗?爷还要踩你的头,怎么不服气有本事出来打一架!”诸如此类的争斗吵架从宴席开始那刻就没断过,但人群中总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和事佬出来说话,几句好言来回劝阻之下,没一会闹事之人就偃旗息鼓了。

        池鸢倒满了一杯酒兴致勃勃的看着殿中乱象,可惜还没看一会就被人搅了局,真是好不扫兴。她在这里开心的看热闹,殊不知角落里屏风后正有人默默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公子,这些庶民不知礼数不懂规矩,如此乱象真是难以入眼,不如我们去楼上寻个清净地等着吧?”谢离身旁的一个护卫出言劝道。

        谢离端坐在桌前,他手里握着一杯酒,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远处喝酒瞧热闹的池鸢,她的动作举止让他感到异常的熟悉,连身形也很像,但是唯独那张脸不像,她素来不喜打扮,更不会在额上点花钿,她也素来不爱喝酒,又岂会喝这些入口苦涩难闻的廉价酒水。

        谢离沉思了一会,挥手让那名聒噪的护卫退下,他心里默默盘算着,盛会结束之后各家族离谷的时日,他暗自揣摩着池鸢的心思,若是她会几时离谷呢,她曾亲口对他说过,等过了盛会带他一起去江湖上快意仗剑,他还记得,她还记得吗?

        谢离喉头滚动了一下,美酒入喉他却觉得难以下咽,池鸢会不会怪他,怪他提前离谷,与她不辞而别?谢离心中忐忑,心想着办完此事尽快赶回去,去寻她,下面派出去的探子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他实在是焦急。

        “哎呀,真是热闹呢,巫娴你的得意大弟子成亲的日子怎的也不知会老朋友一声,真是见外啊。”热闹之中突然有一道极其响亮的声音回响在殿中,霎时间,殿中欢腾之景迅速安静冷却下来,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都在猜疑着来者的身份。

        坐于最上首的莲花宫宫主巫娴陡然站起身,她面色不善的盯着大门外的雪地,大喝道:“枯河老怪,你这老不死的东西原来还没死呢!也怪老身疏忽大意了,忘了请你这老家伙,还在外面藏头露尾的做什么,要真是馋那口酒,老身又不会不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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