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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82.数笔风流(五)


桃花絮絮如雪,轻柔划过他的侧脸,回神之际花漾这才发现她离池鸢挨得如此之近,两个人衣袂的交叠处落满了花瓣,他一垂眼就能看见池鸢恬静靠睡在椅背上的模样。

        花漾微微屏息静静看着池鸢浅睡的容颜,昏黄的日光斜照而下为她冰雕玉琢般的五官镀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辉,平日里与她对视一眼就要脸红,然而时下因着她那双令人惊心动魄的眼眸紧闭,他才得此机会能细瞧她的面容。

        花漾心跳渐渐加快,呼吸也有些停滞,正当他看得入迷之时,一朵桃花直直砸到池鸢脸上,她双睫如小扇颤动了一下,慢慢睁眼。

        花漾见她睁开眼,慌忙后退间不小心踩到衣摆,半身跌坐在地上。池鸢一把扔掉脸上的花瓣,坐起身去瞧花漾狼狈的模样,笑道:“慌什么,摔在地上疼不疼?”

        花漾对上池鸢的视线瞬间面红耳赤,他慌忙的转过头爬坐起来,坐到离池鸢最远的那个石凳上含糊不清道:“没有,没有……不疼。”

        “唔……你怎么还是这般傻呆呆的,方才我说的那番话你可记住了?”

        花漾抬眼小心翼翼的往池鸢那处瞧了一眼,即刻移开目光看着桌上的画道:“记着呢,池姑娘说的话净梵都会记住,”说到这他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了一下急促的心跳,郑重其事道:“听池姑娘描述的奇画如此美好,真叫人心生向往,净梵想请池姑娘做个见证,总有一天我也会画出如此奇画,亲手奉给姑娘你。”

        池鸢望着花漾一脸认真的表情,讶异了一刻:“好,我记着了,花漾你有如此意志真是难得,一定要说到做到啊。”花漾粲然一笑,轻轻应了一声,他抬袖掸了掸画上的花瓣,略带歉意的说:“这幅画我赶得急,还未来得及装裱就送来给池姑娘你看……还算对上我给你的诺言吗?”

        “这有什么,画好了就行,不必装裱了,这样也好随身带着,省得又弄丢了。”池鸢说着拿起桌上的画,团成一卷放入长袖中,花漾见池鸢竟然将画随身携带心中喜悦得双手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然而好景不长,此刻偏偏有人前来打扰了两人和睦的气氛。“姑娘,谢家七公子谢离拜见。”

        “谢离怎么来了?去,请他进来。”“是。”

        谢离在婢女的指引进了院子,他自进来第一眼就看见到池鸢,随后也也看见了花漾。“罄月,好久不见,花漾公子,好巧你也在这。”

        花漾眸光一震,直直看着谢离,罄月是何称谓?“谢七公子。”

        谢离四顾打量着院子,坐到花漾身旁道:“罄月,说来愧疚,来了南浔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进你的院子。”

        池鸢蹬腿摇了摇椅子打趣道:“经你这一提倒还真是如此,看来修远你比那主事的秋家还忙呀。”

        谢离听出池鸢话里的暗讽之意,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花漾一眼,心中苦涩溢了满怀。“没有,我……我……我这不是来了吗?罄月你生气了吗?”

        谢离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有些话他还是说不出口,自从来到南浔他就被族人下了禁令,无论走到哪都有人跟着,若是想来竹苑找池鸢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族中的长老会,毕竟眼下和王家联姻在即,可不能让他继续和池鸢有任何来往,省得又传出些风言风语。但谢离心底是不妥协的,他为了自由和那个人做了一笔交易,要想完全脱离谢家长老会的控制他只能作出如此决断。时下谢离终于挣脱束缚来找池鸢了,就算不为池鸢,依谢离的性子怎能甘心做家族的棋子任人摆布?

        花漾静坐在一旁听着池鸢和谢离说话,他心里空落落的满脑子都在回荡着那声亲密的称谓,‘罄月’‘修远’……呵呵,原来池鸢与谢离之间要好的可以互道表字了吗?原来池鸢也有别称,唯独他不知道,他也曾告诉过池鸢他的表字,但池鸢很少以表字唤他。

        池鸢细细观察着谢离的神色道:“岂会,不过是随口玩笑而已,修远还当真了,前几日见你愁绪满面,不想今日容光焕发神采依旧……可是最近得了什么喜事?”谢离刚想说话就被池鸢拦住,她站起身慢慢踱步,猜道:“诶……我知道了,是不是你和王知希的婚事将近,所以人逢喜事精神爽,瞧瞧这欢喜的样子,还怕谁瞧不出来似的。”

        此话一出谢离哭笑不得,而一旁郁郁寡欢的花漾突然眸光一亮,他倒还第一次听说谢离同王家有婚约。“没有,没有。”谢离马上矢口否认,“我和王家已经解除了婚约……罄月,此事以后别再提了。”池鸢颇为诧异的看着他,见谢离神色正常并无沮丧之意,这才问道:“你俩解除婚约了?为什么?”

        谢离目光闪烁,他与池鸢对视了一眼随即撇过脸道:“这桩婚事是族人内定的,原本我并不知晓,他们也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商议日程,之后,我也作出了些许努力,恰好王家那边突生变故,近几日两家商议之后就决定取消联姻。”

        瞧谢离说得一脸轻松,池鸢一点都不相信内情就是如此,不过她对世家大族这些家长理短的事情不感兴趣所以也没再追问下去。“原来如此,我瞧着王姑娘挺喜欢你的,你这样做会不会让她误会,由此记恨上我?”谢离略一迟疑,半响才道:“不会,此事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知希性子温和友善,怎会记恨于你,罄月……对了,你和花漾公子在这里做什么?”

        池鸢看了花漾一眼,颇为骄傲地将袖中的画拿出来给谢离看,谢离才瞥了一眼就知道此画定是花漾的手笔,他微微一笑,对花漾说道:“花公子好技法,谢离觉得此画比那日春水池的佳作更上一重楼。”花漾看着池鸢手里的画,不疾不徐道:“谢公子谬赞,无论哪张画只要是池姑娘喜欢的才是最好的。”

        谢离眸光一沉凝眉看着花漾,花漾也回头静静看着谢离,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其中交叠的复杂眼色让周围的气氛有些冷凝。

        谢离看着花漾,良久才道:“是,只要是罄月喜欢的才是最好的,花公子同谢离居然想到一处去了。”

        池鸢察觉到谢离和花漾之间诡异的气氛,她朝两人视线汇聚的中间挥手道:“我看你们如此投缘,不如结交为友如何,也别花公子谢公子的相互称道了,较旁人听着都觉得累。”

        两人立刻分开缠绵的对视,一齐望向池鸢,花漾涨红了脸一时讷然不言不语,谢离却是微微笑着:“好呀,就依罄月所言,花漾公子不对,花漾你的表字是什么?以后也别叫我谢七公子了,谢七郎,修远随你称呼。”花漾见谢离如此豁达,稍放宽了心,笑着说:“净梵,花漾,都可。”

        “谢离,你……为何唤池姑娘罄月,我还不知道原来池姑娘也有自己的表字。”花漾按捺不住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谢离看了花漾一眼笑容古怪,他抬手招来一个婢女,让她去准备一套棋具,随后才道:“此事说来话长,净梵可会下棋?我们一边对弈一边闲说如何?”花漾坐到谢离的对面,轻言道:“也好,不过我的棋艺平平,若你不嫌弃便可一试。”“只是打发时间罢,意不在输赢。”“好。”

        接下来,两人还真就心无旁骛的开始对弈了,几局之后,谢离抬头看了一眼花漾,虽说他的确手下留情了些,但没想到花漾也是有几分门道的,两人下了这么久居然次次都打成了平手。

        池鸢自他们下棋之后就继续躺着椅子上假寐,无关别的,她对棋道知之甚少,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

        花漾伸手提起一枚黑子,垂首时额前的玉坠闪动着几许幽光,他沉静的凝视着棋盘,问道:“说起来我和池姑娘早就相识,自那一别后已过了半年之久,想不到相逢之时竟在这风景如画的南浔。”

        谢离看着棋盘上的白子,唇角动了动:“我与罄月也不过认识数月,是机缘巧合之下在流光君的江船上遇见的,后来转辗回到临安,再次相见相识,罄月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觉得男子有表字而女子没有表字不甚公平,于是顺势就给自己起了个表字,罄月这个别称就是如此得来的。”谢离说完,抬头瞥了一眼靠睡在椅子上的池鸢,池鸢动也不动,只是唇角微微勾起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花漾眸光潋滟的看着池鸢的垂眼的面容,沉吟道:“原来是这样,池姑娘,这表字起的可真贴切,以后净梵可同谢离这般唤你吗?”

        池鸢慢慢睁眼,朦胧中好似看见了花漾眼中的小心翼翼,她神色淡然声音轻柔:“有何不可?”花漾得了池鸢的首肯,心中喜不自胜,不想回神间棋盘里的局势早已风雨变幻,片刻间满目皆是黑子,他踌躇间握紧了手中的白子,琢磨透了才舍得落子,然而这局到最后并未打成平手,这一局谢离赢了,他到了此刻没有放水了。

        接下来的一局花漾下得极为认真,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但谢离落子却丝毫不留情面,几个回合之间就逼得花漾无处落子。花漾抬手抹了额角边的汗,见池鸢好奇探来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让罄月看笑话了,这局我可能输得更惨。”谢离见花漾居然还有心思同池鸢说话,眸光动了动,下手落子间丝毫不犹豫,几步就将花漾逼到绝境,最后只得认输。

        花漾看着棋盘上的败局,心中惊异不已,早就听闻谢离棋艺高明,没想到落子竟是这般杀绝果断雷厉风行,真是精彩,好气魄好手腕,花漾默默感叹了几句站起身道:“谢离,你赢了。”

        谢离闻言摇头笑了笑,神色之间却没半分自得:“论棋道或许是我赢了,若是比作画我却赢不过你,谢离不过用了自己的长处来比别人的短处,今日之局……我们只能算是打成了平手。”

        花漾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他听出了谢离的言外之意,花漾离开石桌走了几步,眸光幽深的望向院外的桃花:“谢七郎,幸会。”谢离站起身朝花漾微微拱手:“幸会,净梵兄,天色不早了,莫打扰到罄月休息,不如同我一起回园子?”

        花漾点点头侧身朝池鸢看去,目光柔和又缱绻:“罄,罄月……”两个字脱口而出时像是咬到了舌头,花漾脸色一红,无声说了两遍池鸢的名字之后,才继续道:“罄月,那净梵就先走了,它日再来拜访。”

        谢离好笑的看着花漾红透的脸颊,心中思量了几番,走到池鸢身前拱手道:“罄月,修远就先告辞了。”

        池鸢蹬腿踩在石桌上,摇着椅子斜眼看着他俩:“要走就赶紧走,别再来扰人清净。”谢离听了低声一笑,随花漾一齐退出了院子。

        日头西斜,自谢离和花漾走后院子里就沉寂了下来,池鸢依旧在椅子上靠睡着闭目养神,身边候着的婢女不敢上前去打扰,直到晚膳做好了才小心的上前提醒了几句。

        池鸢缓缓睁开眼,方才冥想的那一会,似乎想起了关于这个世界灵气枯竭的线索,但那个线索犹如灵光一现转瞬即逝,正努力想起之时却被婢女的提醒声打断了,池鸢脸色不虞的看着漫天的星辰,究竟是什么重要的线索,怎么方才还记着的一会就忘了?

        “姑娘,您……还用晚膳吗?”那个奴婢又出声寻问了一声,池鸢脸色不善的睨了她一眼,顿时把她吓得瘫倒在地,池鸢冷哼一声,猛然飞身而起出了院子直往桃林深处飞去。

        泠泠月光清透的投映在雪白的山桃林子里,池鸢临风而去不知飞了多远,直到她心境稍稍平复下来,才落足在一株桃枝上,她对月而望静立不动,犹如一尊雕像立在那处,浑然与周围的景色融在了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呼啸而过,在那一瞬间池鸢好像看见了衣袂飘飞的残影,池鸢心中讶异惊叹了一声,好快的身法,与她相比可不分伯仲。池鸢虽然惊讶却没有动身去追打算,其一,正如秋玉彦所说这山谷里真正的高手藏龙卧虎,她只是没遇见而已。其二,那道身影极快不过须臾间就顺风飞远了,池鸢若是当即起身去追可能会追得上,但就是思量的这会功夫,再想跟上去就望尘莫及了。

        近来夜间的温度骤降,迎面吹来的风像是带着一缕北风凛冽的寒气。池鸢微微张嘴口鼻之间还喷出了一口雾气,她抬头打量着南浔山谷的构造,这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而外边四季分明,能造出这种结果,只能说明整个浮玉山很可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法阵结界罩在其中。

        池鸢的猜测很接近事实,最近夜间流窜进来的冷风也跟法阵有那么一点关系,至于法阵为何会出问题,也只有云家家主折芳君能解答了。

        在池鸢感叹浮玉山谷鬼斧神工般的构造时,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树下的小路上窜走,池鸢眸光一沉,摸出袖中的匕首,携了一分真气投掷而去。

        “叮”一声极为清脆的刀鸣,划破了沉静的夜色,池鸢跃下树枝,朝声音源头掠去,却没想到那道黑影居然是个老熟人。

        琅琊扯下遮面巾,仔细翻看手里的匕首,突然他耳朵动了动,闻声看向池鸢走来的方向。“果然是你,我的冤家。”琅琊朝池鸢挥了挥手中的匕首,眉目舒展笑得极为开心。

        池鸢冷眼看着琅琊,看着他穿着一身夜行衣独立在月下,笑容明朗又清澈,这刺目的笑容让池鸢有些不适,她皱眉道:“你伤势好了?”

        琅琊抬步向池鸢走过去,直到隔着三步远,这才驻了脚恭恭敬敬的双手把匕首奉上。“托池姑娘的福,已经恢复如初了,劳姑娘惦记,见面就问我的伤势,真是……真是让人开心。”

        池鸢冷着脸接过匕首放回袖中,她刚才在心里就推算过,依琅琊遁走的速度来看,那天的伤势的确是恢复了,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敢出来蹦跶,当初送他的那一掌,是不是下手轻了?

        琅琊看着池鸢静默不语却脸色越发阴沉的模样,笑嘻嘻的说:“池姑娘,你是不是觉得之前下手轻了,若你真是这般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你那一掌若是一般人受了定是半月下不来床,至于本公子,不对……是我,我有神功护体,再加上云家的灵丹妙药,旁人的运功加持,不出三日就可痊愈。”

        池鸢脸色不善的看着琅琊:“云家的药?你哪来的?今夜你又要做什么,真是不巧,没想到又被我抓住了吧?”

        琅琊无奈的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池姑娘,你不会觉得这灵丹妙药是我从云家偷来的,圣医谷和光阁是什么地方,那里高手如云守卫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你可太高估我了,至于这药从何处得来……不如你来猜猜看,若真猜对了本公子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夜风微寒,吹动了池鸢发髻尾端的玉带,她动了动袖摆,语气不屑到了极点:“我为何要猜,你的秘密与我何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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