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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宋下城,法狱中的鬼猎人


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如羽神跳舞时抖落的羽衣衣绒。街上的积雪很厚,能没过半截小腿。正值午饭时候,加上雪密风急,直到东禁街口,端木风也还没碰到一个人呢。平时就冷冷清清的禁街一片死寂,两旁的树木房屋冻得发呆,只剩下啸叫的风声和飞舞的雪花彼此无忧无虑地玩闹着。

端木风拐入卖鸡巷,街道倏然变窄许多。这里的情况大不相同,虽无平常时候的繁闹熙攘,却也不能说寂静萧索。街边的店铺还都开着,一个醉汉从酒馆出来,仰着脸不知在看什么;前面肉铺里钻出来一位老丈,手里拎着一条血红的肉,嘴里不停嘟囔着,似乎是在抱怨老板小气;一辆马车冲过来,差点撞到端木风,他急闪身扶住街边的一棵三叶柳才没有摔倒,车夫破口大骂,车在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如向东游弋的两条怪蛇踪迹。卖鸡巷东尽头便是牛马市了,净厅就夹在牛马市和明诚灵道寺之间,它是一座宏伟的维宁式三层砖楼,建在高阔的基座平台上,四周全是台阶,共有二十四级。上了台阶首先看到的是浸沐台上巨大的大理石雕莲花,花心站着歌风圣女的银塑像。她的身后是一面白色大理石影壁。

端木风在塑像前停住,他知道只要绕过了影壁就能看见虺增,但自己再难往前迈一步了,双腿好似被坠上了千斤巨石。他盯着歌风圣女的脸,上面斑斑点点。她站在这里已经几百年了,日晒雨淋风霜侵蚀早已让她失去了应有的亮洁,纯银雕塑的身子也变成了暗灰色。

你伫立在此处几百年,曾目睹过多少人的惨死?端木风在心里问道。《圣记·圣女传》中有关歌风圣女的记载如果属实,她一定反对后人把自己的像塑立在这样一个浸透了鲜血的刑台上。

歌风圣女家姓灵姑氏,本名曦画,原是康町蒙台侯灵姑涂的幼女,十三岁时因不满父亲暴虐而出走,隐居风海大沙漠长达十年之久。至今圣女湖畔还有她曾经居住过的沙窟,那里已成了圣地!端木风猛然想起哥哥,哥哥端木雨一定是受到圣女的感召,才做了与她相同的选择,是否哥哥也去了那片沙漠呢?

为了拯救公主堡感染脏血病的百姓,歌风圣女甘愿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圣女传》上写道:直到血被抽干,她都没有一句怨言,脸上始终保持着柔美的笑容。据说全世界所有的歌风塑像脸上的笑都是这最后的一抹微笑。她因救人而死,怎能想到后人会以她之名杀人。无处不在的净厅正是以她的贞忠圣洁之名创立起来的,它的目的不光要净化被污染的血液,宣称还要洗涤被污染的灵魂。就连圣女那早已消亡的姓氏都难以逃脱被利用,“灵姑”成了一个尊贵的称号,获得此殊荣的静女都被看作是圣女的传人,她们执掌净厅,她们手里还握着圣女令。不可计数的罪洗师和听风者是世族官勋都闻风丧胆的力量,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和怀疑逮捕任何一个可能对圣教和神明不恭不敬者。

可虺增的血脏吗?他的灵魂又被谁污染了?你们竟然企图用屠刀和刑具来净化灵魂,只怕肮脏的灵魂会越来越多。

端木风突然觉得歌风圣女的脸变得十分狰狞可怕,她绝不是六百多年前那个美丽善良的年轻女郎,它只是一尊冰冷的金属疙瘩。他咬了咬牙,低着头向前迈出一步,慢腾腾地往大理石影壁另一面挪去。

他在心里催促自己快些、快些结束。但双脚服从的是另一个隐藏得更深更坚定的东西——恐惧。他不敢去想象虺增现在的模样,却无法抑制这种念头,它太过强烈。无头的虺增从湖心岛一直跟随到这里,或许是他把端木风硬拉到这来的,只为了验证他心中所想像的景象与事实是否相符。“小风,你快看那,那棵三叶柳上卧着一只白枭,它怎么白天也敢进城里来?!”“你快看,小风,李德用又在打他老婆,你得去管管,那女人真可怜,剩下一条腿还得伺候他。”“小风,小风,你还认识我吗……”

虺增还活着?不,那是他们骑马走过卖鸡巷碰到一只白枭时虺增说的话。他说大白天遇到白枭会有灾难,要把它尾巴上的毛插在头上一整天才能消灾免祸。他架起弹弓就要打,可那只白枭啸叫一声先他一步飞走了。

他们在打金街碰见铁匠李德用一拳捣在了他老婆的胸口。那可怜的女人摔倒了,爬着去捡飞出去的拐杖。端木风很想给李德用一顿鞭子,却没有动手,告诫他再敢打人就让公山重来找他的麻烦。

后面那句在哪说的?看见一双脚埋在雪里,端木风才意识到虺增就在自己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他依然站着,那句话很有可能是他刚刚说出来的。

朋友在问自己。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呢?我的朋友,我们相识已经十多年了啊!他很想这样回答,可剧烈抽搐的心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热辣辣的泪涌出来,模糊了视线。这是自己唯一的朋友,他在心里鼓励自己,不用害怕。

他将目光迅速上移,虺增身上没有血,雪把脖子盖住,脸在胸前,乌青发紫的面皮结了一层冰壳,模糊了熟悉的五官,双眼微微睁开,冰封住了眼缝,那一定是他因为害怕而流出的泪突然结成了冰。端木风这样想着,心里好似被浇上了一壶开水,同时也感到剧痛中蕴含着一股力量——愤怒,它正在变大,很快就盖过了悲伤。

虺增的头被冰雪冻在胸口上,端木风不敢用力,怕再让朋友受伤。一根麻绳从朋友的嘴巴穿进去,再从砍断的喉管伸出来,然后打个结挂在断裂的半截脖子上。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和绑在铁柱子上的朋友,世界就只剩下这些。麻绳上结着血冰,硬得像铁索,解起来十分费力。照着样子,他把朋友的头颅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声呼喊在空白的脑子里闪电般划过,把消失的世界重新照亮。有一群僧人正从净厅大门冲出来,其中一个蓝袍宗士格外显眼,他正手指着端木风大声呵斥:“哪来的狂徒,快住手。”

僧人们很快就冲到跟前,把端木风围在当心,他们的人数可真不少,清一色都是罪洗师,胸前缀着闪闪发亮的“莲花月盾”格外醒目。

“你是什么人?竟敢来浸沐台偷尸,想找死滚远点!”依然是那个蓝袍宗士在说话,其它的都是紫衣小禁士,一个个如临大敌般把法杖横端在胸前。

他的胡子已经花白,可怎么还穿的是蓝色僧袍呢?端木风想。“我来接朋友回家。”他平静地回答。

“他是天皇上帝的囚犯,就算已经被砍了头,也得由净厅处置。”宗士的声音像雪片一样轻盈,也带着雪的寒凉。

这时,端木风一低头猛然发现自己胸前挂着人头,顿时寒毛奓立,哇得一声大叫起来。他一把扯断绳圈,人头掉下去,像球一样在雪地上滚出一道痕迹,正好滚到蓝袍宗士的脚下,宗士一抬脚踩住。端木风也倒在地上,又惊又怕又羞又恼。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朝蓝袍宗士走过去,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拿回朋友的人头。事实上他已经不敢再去看上一眼了。刚迈出几步就被两个紫袍小禁士拦住,他想挣扎又被按倒在雪地上。

端木风大喊:“你们不能抓我,不然我爹会生气的。”

“那我就把你爹也抓来,带进去!”蓝袍宗士一声令下,端木风被两个禁士架了起来。他拼力挣扎,只觉得后脑一阵钝痛,在脑中猛然炸开,把所有意识炸得粉碎。

睁开眼,有个长相白净的人坐在墙角里正津津有味地啃着一块骨头肉,见端木风醒来,就把两道锥子似的目光射过来。他很年轻,穿一件灰色短棉袍,没有斗篷,头上勒着抹额,脑后扎着一根小辫子。待四目相撞时那人才把目光挪开。端木风不由得紧张起来。他摸了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后脑勺,干结的血块糊住一大片头发。他坐起身打量着房间,想弄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拇指粗的铁栅栏和粗糙的砖墙,除了自己坐着的硬木板和墙角一只木桶之外这房间里空无一物,地上很脏,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房间虽小但并不黑暗,能看到对面一模一样的房间里也有一个粗壮的男人,他好像正在数自己的脚趾头。

“这是哪?”他问了一句,下意识地用手堵住鼻子。

角落里的那个人白了他一眼,没有出声。铁栅栏上的门上了锁,端木风用力拽了两下,钢铁的撞击声打破了原有的岑寂,也把对面那男人的目光引过来。“为什么把我锁起来?有人吗?”他轻轻喊了一声。

“小子,你最好安静点。”那年轻人警告道。端木风并不理会,又喊了几声。

“我说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客栈里可没有铁栅,这里是大牢。”年轻人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牢房?!”端木风惊叫起来,“这里是牢房?!”

年轻人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他啃光了手里的骨头,隔着铁栅扔到对面的牢房里,那个男人慌忙捡起来,发现没肉又扔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什么。

端木风当然听说过牢房,却没有亲眼见过。

这一惊不亚于得知虺增死去,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关进牢里。他是宋下侯的次子,哥哥离家出走之后又成了世子,将来还会是整个宋下藩的主人,就算是楚亚国王也不敢把一方诸侯的世子轻易关进牢房。除非……,是净厅!他立刻紧张起来。这个无处不在的“天帝的衙门”逮捕过舒代国的王子,并导致这位王子在牢中羞愤自杀,其父悼武王发动的清教战争不但给舒代国的百姓带去了苦难,还断送了自己的王位。

对于端木风来说,这里无异于天外世界。他打量着曾经只在传奇故事中读到过的神秘之地即惊讶又兴奋。在故事中牢房总是黑暗潮湿,阴森恐怖的,有狰狞可怕的狱友、猫一样肥大的老鼠趁人在睡梦中来吃脚趾、凶狠的狱卒手里总拎着皮鞭,一鞭就能从身上撕下一块肉、还有发霉恶臭的食物……

但这里好像不太一样,地板是很脏,也有臭味,却要比绑架自己的那个男人的家干净得多。那个年轻人坐在地板上,此时他正饶有兴致得打量着端木风。

“你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进来?”年轻人开口问道。

“大概是因为我给虺增收尸吧。”端木风脱口而出。一想到虺增的头又难过起来,把人头挂在脖子上的人是不是自己呢?他现在真不敢确定。

年轻人一脸怀疑地摇着头,一绺头发垂下来遮住左眼。他打量了端木风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说话。“你是说浸沐台上绑着的那个小子?”

端木风点了点头。

“他是你什么人?你家的仆人?据我所知他可是个土族。你们元境列国的世族大家养条狗都得讲究个血统。”年轻人轻蔑地说。

“他是我朋友,唯一的朋友!”端木风突然提高嗓门吼起来,他无法忍受别人在自己面前说虺增是土族,尽管事实如此。

年轻人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你不信?”端木风反问道,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那年轻人摇摇头,拉着长腔回答道:“我不信!”他把脸扭过去,看着铁栅外,不再多说。

端木风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不打算再做解释。我连虺增都保护不了,这算哪门子朋友?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来回踱着步子。从震惊中走出来之后,对于被关进大牢这件事他并不觉得着急或害怕。他告诉自己:我才不会和那个舒代王子学,自杀是懦夫的表现。这让他想起了哥哥,哥哥不辞而别是不是和自杀一样,也是懦夫?

端木风不着急,不出明天,父亲准能找到自己。

沉默让人受不了,由其是在这么个新奇的地方。他还是想跟那个年轻人说说话,起码该问问他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年轻人倒爽快得很。“我杀了人!”那口气就像在说我困了我饿了之类的一样稀松平常。

一听到杀人端木风又紧张起来。只有坏人才杀人。他下意思地往后退了一些。年轻人立刻察觉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动作,盯着他问:“你害怕了?”

“没有。”端木风慌忙否认,心却揪成一团。年轻人冷冰冰的腔调让他脊背发凉。

对方似乎来了兴致,直起腰板问:“你知道我杀了谁吗?”他盯着端木风,大概是想要用眼神强迫对方必须回答。

“是谁?”

“宋下侯府的武士,宋下总管府的大总管申屠原,还有这净厅里的典令敬和元士。”

“你就是那个鬼猎人?!”端木风差点喊叫起来。

“是烟霞吧,你们应该这样叫才对。”年轻人冷笑道。

天皇上帝慈悲!故事里黑暗恐怖的牢房和传说中惩恶除暴的鬼会竟真真切切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莫非是在梦中?端木风生出走过去握住对方双手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把声音压低了些说:“不,我知道你们的一些事,你们是英雄。再说你杀了林占,也就等于替我的那个朋友报了仇。”

年轻鬼猎人警觉起来,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武士的名字?”

这一问让端木风措手不及,支吾着回答道:“城里人都知道他,十年前还亲手点火烧死了一大家人,做了不少坏事呢。”

见对方不说话,他接着问:“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

“这有什么关系?两个死人说什么都行。”年轻人喃喃道。

端木风不明白。“为什么说我们是死人,我不会死,也不会让你死,你放心吧。”

年轻鬼猎人听了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和说话声差别很大,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他说话时哪怕声音再小也能感觉到像刀锋一样冰冷锐利,但他的笑声里全是热情。

“小子,你到底是谁?进了净厅的法狱还这般自大,如果你不是个白痴,那一定来头不小。”年轻鬼猎人的笑声惹来对面那个男人一通大骂。他弯腰在地上摸了一把,随后一扬手,那男人惨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左脸倒在地上打滚。

端木风慌忙问,“你把他怎么了?”

“嘴太臭,我要了他的左眼。”年轻鬼猎人若无其事地回道。

这是哪门子道理!?骂人要瞎眼?端木风即害怕又想笑。

对面男人的哀嚎立刻引来三名罪洗师,其中一个是蓝袍宗士,另外两个穿的都是紫袍,手里各拎着一根铁法杖。宗士留着短须,没有戴帽子,花白短发看上去像顶在头上的脏雪,一张油光光的大脸叫人看着心里难受。他要了一个禁士的铁杖,轻轻在铁栅栏上敲了两下,发出阵阵刺耳的咣当声。对面男人一手按地直起上身指认道:“对面那杂种打瞎我一只眼。”他还在哼哼,脸上胸前都是血。

鬼猎人抢在短胡子宗士开口前警告道:“你再鬼嚎我就要了你的卵子。”

那男人立刻住了声,可怜兮兮地蜷缩回木板床上。

年轻鬼猎人轻蔑地瞥了一眼宗士。短胡子走过这边来,隔着栅栏心平气和地说:“褚恩农,我听说烟霞不会作任何人的阶下囚,你倒是个例外啊!我还以为鬼会个个都是不怕死的主呢,原来割了那玩意儿也不管什么鸟用。”

端木风觉得这宗士很蠢,为图个嘴上舒坦就甘冒丢眼睛的危险,竟替他担心起来,生怕下一刻就看见他的某一只眼睛像熟葡萄被摔在脸上似的爆裂。褚恩农不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有个人还没有杀呢,怎么能死!”

他的狂妄,连端木风都看不下去了。他如果不是个疯子,那一定是对自己的本事极度自信。

端木风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个真正的鬼猎人。

短胡子宗士哈哈大笑,指了指端木风说:“你的下一个目标就在这,不过是小一号的。”

什么意思?端木风这才意识到自己该问他们些什么。

“你们打算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短胡子宗士冷冷回道:“这我说不上来,也许很快你就可以见到君侯了,得看他能撑多久了。”

“他是端木功良的崽子?”褚恩农问。

“没错,我就能作主,他就归你了,你随时都可以完成自己的任务。至于他老子,那是我们净厅的。”蓝袍宗士摆出一副兴味十足的样子,甚至让一个禁士给他搬来一把椅子。

“有意思,五百多年了,净厅和鬼会还是第一次联手对付同一个敌人。我倒是有兴趣和你聊聊。”

什么叫我老子是净厅的了?宗士的话让端木风摸不着头脑,一种不祥之感在心头陡然升起。他紧张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宗士没回答,褚恩农说话了。“小公子,你老子宋下侯是我的下一个目标,鬼会对你没兴趣,你不用怕。”

“要说宋下侯可真有胆气,为了救儿子竟敢派兵围攻灵道寺!刺激的事都碰到一块啦。”宗士盯着端木风说,“你爹作恶多端这么多年,无人敢管无人敢问,这回终于有由头收拾他了。”

“我进来多久了?”端木风猛然醒悟,才意识到自己给朋友收尸会引来什么样的大祸事。

褚恩农回答:“算上你清醒这半天,已经差不多一个昼夜了。

一个昼夜!“一天之内足以改天换地”,这是父亲经常说的一句话,端木风在《高贤王列传》里也看到过。一个昼夜时间,父亲翻不了天,但足以把天捅个大窟窿出来。

我是宋下藩将来的君侯,难道来给自己的朋友收尸也不行?!端木风依然抱定这样的想法。他打断宗士和褚恩农的胡扯,问:“我之前就警告过,你们不让我回家会惹恼我爹的。告诉我现在外面的情况。”

端木风本就不苟言笑,加上那份世族子弟天生的凌人盛气,他要是再端起点架子,一般人还真招架不住他那份居高临下的气势。宗士愣怔了一下,回道:“君侯已经大势已去,他带兵冲进灵道寺。古往今来这种事发生的也不算少,但你们都知道那是什么罪过,也清楚这么干的下场。要人不成,他竟下令把岳让灵师带回侯府当人质,这是严重的藐视神明,他死定了。”

端木风被一股强劲的惶恐攫住了心,同时又奇怪地感觉到一股久违的温暖在心间荡漾。十年前他失去了这种感受,现在似乎又找回来了。父亲为了救自己不惜和神翻脸,他是该高兴还是为父亲担忧?当然是后者更多一些。

“你带我出去,我可以叫父亲把岳让知事放了。”

短胡子宗士和褚恩农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宗士冷笑,褚恩农前仰后合。鬼猎人笑着问宗士:“你们真的会在乎一个老头子吗?”

“你就安心待着吧,君侯很快也会来这里,到时候你们父子结伴,即便到了地狱也不孤单。”宗士的话不像是在开玩笑,并向褚恩农强调:“我们不会像鬼会那样狠毒,视自己人的命如粪土草芥。”

端木风猛得起身冲向栅栏,大声喊道:“放我出去……”

没人再理会他,宗士带着两个禁士走了。端木风还在拼命地摇晃铁栅栏,疯了似的喊闹,直弄得筋疲力尽。他喘着气坐在地上,巨大的无助感叫人害怕。牢室变小了,四周的墙和栅栏好像紧紧地挤向他的身子,心口像压了一块巨石。

不多时,来了几个匠人用厚厚的木板把栅栏一面全部堵上。端木风没有向他们喊叫,意识到还有个人在,他为自己适才的失态感到有些难为情。

室内暗了许多,只有后墙上的小窗洞有光亮射进来,连褚恩农的脸都看不清了。短胡子宗士走后他没有再说话。他是不是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端木风这样想着,嘴上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爹?”  

“他上了鬼会的追魂谱。”

“为什么?”端木风也听说过追魂谱,由鬼耗子负责谱写。

“他是个恶人。”褚恩农直截了当地回答,声音比铁栅还冷。

端木风一时语塞。父亲是个恶人吗?他想,如果说杀人就是恶人,那眼前这位肯定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人之一。“你凭什么说我父亲是恶人,就因为你是烟霞?”他心中有气,第一次用了烟霞这个称呼。

“对!”

就一个字,声音不大不小,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带着一种源自权威的自信。这份权威是以五百年的传承和自洁建立起来的。在这个问题上端木风很快就丧失了自信,父亲的残暴他亲眼见过。

“我要出去,你得帮我。”端木风不知哪来的自信,认为这个要杀父亲的人会帮自己。

褚恩农摊开双臂,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端木风不依不饶,铁了心认定他一定有办法。褚恩农就有些不耐烦了。“我他妈要是有办法出去还会待在这等死?我有病啊。”他低吼着,似乎想要发作。但并没有起身,甚至都没有动一下。

“不出去是因为在牢里你更安全!”端木风喊出了自己的猜测。

“神经病。”褚恩农骂道。

端木风起身走到他面前继续道:“你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我会布贺和邾夏语,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让我拥有你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本领,就算足不出户也能把这世界事的事知道个七七八八。鬼会天下闻名,关于你们的奇闻轶事我也听说过一些。有传闻说在行动中如果不幸被抓,你们只有自杀一条路可走,即不能等着净厅杀你也不能把命交到官府手里。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变节。宋下城里的鬼耗子一定知道你已经当  了净厅的囚徒,而且没有遵循你们的传统自我了断。只要你走出去,你的那些同义一定不会放过你!你到底在等什么?”

“聪明会害了你的,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褚恩农把脸凑过来,近得连气息都喷到了端木风的脸上。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开一些,壮着胆子道:“你们虽然很会杀人,但绝对不会也不能滥杀无辜,否则跟普通的恶霸土匪有什么两样?恐怕早被净厅和各国官府剿灭了,哪里能存世几百年。我相信鬼会的追魂谱里还没有十七岁少年的位置。”这些都是猜测,端木风并无根据。

“小屁孩,闭嘴,我真他妈受够了你唠叨,既然你想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褚恩农终于忍不住爆发了,端木风被他掯住脖子,那只手像铁钳子,无论如何用力都无法掰开,它越来越紧。端木风呼吸受阻,很快便觉得胸腔好似要炸裂一般。最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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