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风透湘帘花满庭
转身穿过厅堂，可巧见小卫子兴冲冲的里屋走出来，见到黛玉不由笑道：“哟，巧了！正要去请姑娘呢！省了小奴跑腿了！”
春纤在一侧小耳房内看着药吊子，黛玉因从里拿了一只干净的小竹筛悄悄的穿过正屋厅堂，到后院子里，伸手采摘那金银花来，只摘了几朵，见那花上露水已尽便做罢。
黛玉将那堆衣服一一的收检看了，又重新叠好放起来，便也往翠风堂来。
春纤笑道：“这下可没说辞了！好姑娘帮我挑些好看的，回头我再来！那边药吊子上还炖着东西呢！”说着便去了。
黛玉也帮着找，容易便找到了。
“可不是这么说呢！也不知这里可有针线上的东西！要没有，正好就不做了，也不糟蹋了！”春纤一面说着一面四下翻找起来。
黛玉因翻了翻叹道：“这些虽不比宫中的，却也是上好的料子，做的也算精细。他们不要赏人也好，这样不白糟蹋了么？”
春纤喝了口茶方笑着：“才刚煎药时，小卫子央我给个荷包，又给了我这一堆衣裳，说是地方上官爷们送的，让我捡合意的绞了做给他。”
一时春纤抱着一堆绸缎进来了，黛玉忙起来帮着接过放在桌上，问道：“怎么又拿这么些衣服过来了？”
却说黛玉因想着水涵重伤之下应多静养，故才以乏累为由回了著雨轩，一时无事，倒只得在那湘妃榻上歪着，不觉思绪又飘远了。
水涵唇角一勾：“啰嗦什么，快剃！”
小卫子一愣“王爷留了三四年了，这会子怎么要剃了？”
水涵点点头：“那就把他剃了！”
小卫子心里直叫苦，忙道：“王爷素来决断分明，何须小奴乱言！”
“那你说这胡须留好还是不留好？”水涵淡淡地问。
小卫子忙道：“好！都好！从前俊俏，如今威武霸气！都好！”
水涵笑着啐道：“胆子越发大了，竟取笑起我来了！”说着那面色便是一冷：“如今这样不好么？”
小卫子不敢笑出来：“小奴记得几年前，王爷还没蓄须，啧啧，可不是明眸皓齿、玉树临风可形容出的！”
水涵忙摆手，因摸着胡须看了几页书，忽命小卫子拿了镜子来，一面照一面问道：“我没胡子是什么样儿？”
小卫子忙凑过来道：“潜荟道了乏，说回去略休息会子，还让王爷也要多休息养神！王爷若有事，小奴就请去！”
这里程侍卫与小卫子小心的抬了水涵进屋，水涵因命程侍卫把自己随身带的几本医书拿了出来，自己抽了那本解毒经翻起来，等了好一会子，不见黛玉过来，因叫了声：“怎么还不来？”
黛玉斜眼乜了水涵一瞬，便也就坐下低头喝了药。
水涵一旁点头赞道：“春纤说了很是，你别辜负了她一片心1”
春纤将药盅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笑着说道：“也并不多事！我原正愁着咱们走的急促，却不知这王爷里早命人备好了！现成的东西在，我不过顺手煎了，哪里添烦了？姑娘如今喝惯了的，怎可突然断了。姑娘也不必怕违情添事，横竖咱们欠王爷的也还不清了，又不怕添这一项。”一时又取来了一碟子果脯劝道：“趁着这会子不冷不热的姑娘快喝了，用点子梅肉过过口！”
黛玉奇道：“你这个丫头，只管用心煎王爷的药便成了，何苦多事又替我弄这个，可是又给这里添事了？！”
水涵讶道：“还有！这会子可怎么喝得下呢！”伸手欲接，春纤却笑着摇头道：“这盅是我们姑娘的！”
黛玉便也不坚持，将药盅递到水涵手里，水涵几口便喝了，春纤收了碗下去，片刻竟又奉了盅汤药来。
黛玉因接过药盅，水涵摇笑道：“这个我自己来便可！”一面伸出手来。
春纤却奉了汤药来：“王爷的药煎好了，这会子喝了正好！”
小卫子忙答应着去请程侍卫。
“抬我到屋里去！”
即刻就见小卫子匆匆的赶过来，躬身问“爷什么吩咐？”
水涵点头道：“那几本书你若都看明白了可就了不得了！我倒要好好考问考问一番！”忽略提高了声音“小卫子！”
“岂止看完，简直是烂熟于心了，只恨身边没个明白人，不能讨教！”
水涵看着黛玉似是不信道：“哦，那好几本你竟都看完了？”
黛玉一面将椅子往门处推，一面笑道：“好的很。我带回苏州的那几本早已看完了，正有好些不明白的想求教呢！”
不知不觉间已在后院里走了几圈，阳光渐渐变的热烈起来，水涵因笑道：“这会子外面渐渐的热了，只怕你也累了，咱们还是挪进屋去，可惜没把那些医书带来，不然倒可以考问考问你！”
黛玉心下一动，脸上渐渐升起绯色来。
“这样我倒放心了，宁可要个俗中又俗的妃子，也不要那无赖诗魔！”
黛玉不觉嘴角扬起，浅浅一笑：“如今也没那些雅兴了，成了俗中又俗的人了。那些诗词本子早就不碰了，每闲了便看那些医本子！”
“你禀赋柔弱，一向又失于调养，很不宜忧郁多思。这些诗词宁可不看也罢，抄抄写经文也强些！”水涵背对着黛玉，语音低沉却又极温存，好似清泉缓缓流淌进黛玉的心田。
黛玉低头沉默不语。
水涵摇头道：“诗如其人，人灵慧多窍，诗也就新颖别致！只是你太过忧愁善感，诗也不免太过凄凉颓丧！”
黛玉不意水涵竟知道这些，因低声叹道：“那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
“潇湘妃子，极雅的号，我极爱你的菊花诗，‘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你是怎么想来的？”
“那不过是旧时取的玩号，什么屈尊，原不过就是粗笨的丫头罢了！”黛玉叹息道。
水涵笑道：“有潇湘妃子屈尊在侧，不但极受用，简直是飘然若仙了！”
一时听得脚步声重叠，又有黛玉与春纤等人的低语声，不多会子，只听着黛玉低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会子王爷可怎么样了呢？”水涵身下的椅子转了方向，慢慢的向一旁的茉莉花丛移去。
水涵背对着黛玉，悠闲地看着那金银花，留神着细听除了偶尔羹匙与碗著触撞微有“叮当”之声外，竟听不得黛玉的一点动静。
黛玉方自己挑了那银耳莲子百合粥并一小碟玫瑰豆沙糕用了。
因将推着那椅子转了个方向，离了小桌几步，水涵便面北向着那一道金银花墙坐着了。
黛玉低头看去，果然这椅子极精巧，不但底下有轮子，半背那还有机关可以放倒供人躺着，不禁笑道：“好精巧的椅子，我试试！”
水涵忙道：“我不看着成么？”见黛玉疑惑，因指了指身下的坐椅“这底下有轮子，你可推我背过脸去！”
“不成，这么着我吃不下！”黛玉摇摇头：“我还是找春纤一起吃去！”说着站起身。
“不成么？”
“我在这里用？王爷就这么看着？”黛玉看了看桌上的点心又瞧了瞧水涵。
水涵忙拦道：“很不必，这会子你该用早点了！”
“王爷可嫌坐着难受，不然我请程侍卫他们扶王爷起来松泛松泛！”黛玉说着便欲起身。
不知不觉，水涵已然吃好了，黛玉用细毛巾细细替水涵收拾好了，水涵极是受用，因笑着揉了揉腹部道：“今儿这些早点合了胃口不觉竟吃多了！”
黛玉见他两腮涨的鼓鼓的煞是滑稽有趣，也禁不住笑了，又怕水涵噎着，忙又喂了水涵几口羹汤。
水涵见黛玉那烟眉早又聚拢起，满面自责忧虑之色，自悔才刚言语冒失，因笑着请黛玉再拿了几样点心，一古脑儿全塞进嘴里道：“咱们不说这些了，总之你若变丑，我就会变的更丑，总会让你比我好看些就是了！”
黛玉一惊：“王爷何苦这般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是人总会老去怎不会变丑？！唉！王爷总是杀伐之气太重！都怪我，这大早起的怎么勾起王爷说这些来了，却是我的不是！”
水涵默默的嚼着，看着黛玉的脸，看着这张自打遇见便惊为天人，越看越入心的俏脸，心下实在不能想象黛玉会变丑，默然良久忽道：“谁敢害你我绝不饶他！”
黛玉心下长叹，摇头道：“认不认有什么相干！这会子多用些，早些好了也罢了！”因又舀了碗羹汤，喂了水涵喝了，又拿了点心递到水涵手里。
水涵被问怔住了，想了半晌，方摇头道：“不会，我不会让你变丑的！”
黛玉淡淡瞥了水涵一眼“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我若变丑了，王爷会翻脸不认么！”
这可是水涵头回见黛玉向自己娇嗔，一时心下狂喜，咧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原长的丑，只好留了胡须来遮掩！怕剃了遭人嫌弃！”
“谁道我是那只认胡须不认人的？”黛玉白了水涵一眼。
水涵回过神，将点心塞进嘴里，又理了理胡须：“好，昨个就想剃了，只怕你会不认得我！”
不知不觉一碗羹汤已然喝完，黛玉因拿了点心送到水涵手边，婉声低劝道：“王爷非留着这胡须么，不然就先剃了明儿好了再蓄！”
水涵初只是戏谑地看着黛玉，看着黛玉的小脸由莹白如玉变成嫣红又慢慢转成淡淡绯色，心情由轻快舒畅渐渐变的温柔缱绻。
喂一匙，便用细毛巾将水涵的唇边轻轻的拭了，动作极轻柔，却总不敢看水涵的眼睛。
黛玉见他行动如偶人般木讷迟钝，又好笑又不忍，因叹道：“罢了，实在看不惯王爷这般行事，还是我来喂得了！”说着也不管水涵如何，伸手端了盅来，一匙一匙的递到水涵嘴边，
水涵坐在那里便不躬身，只得板板的坐着，将羹匙送到嘴边，慢慢地递进嘴巴里。
黛玉闻言，便放下碗看水涵自己吃。
水涵见黛玉小嘴紧抿，极是郑重紧张，知道黛玉不惯如此，因摇头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饭还是能自己吃的！”
黛玉看在眼里，到底不忍心，小嘴一撇，伸手取过羹盅汤匙预备亲自喂水涵。
水涵笑着道了声谢，便伸手取过羹匙俯身欲进用，只身子微微一欠，皱头便不由的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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