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头白溪边尚浣纱
黛玉心下不忍，长长地叹了口气，拿了绢帕轻轻的为青青掖干泪水。
黛玉已然怔住了，又听青青含混不清道：“青青什么都没了……”两行泪水从青青紧闭着的眼中滑下。
黛玉怔怔的瞧着，却见青青蛾眉聚拢，长睫微颤，痛苦地呓语道：“王爷，别不要青青……”
黛玉听得水涵话中深意，默然不语，因又走到青青房中，轻轻地替青青诊脉。喝了黛玉开的方子，青青脉息已稳，此时沉沉睡着，面色殷红，朱唇微翘，极是惹人怜惜。
水涵抬头看着黛玉道：“她从没问过，青青极是要强，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黛玉轻叹道：“可怜她竟比香菱还命苦！她自己知道么？”
水涵又道：“我救下她时，只剩半条命了，用了多少方子精心调养后才总算好起来，只是这底子已然难救了！”
黛玉很是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
水涵握着黛玉的手，走回东边屋里，才长长的惋惜道：“青青原也是官宦千金，四岁那年，家中被抄，卖入青楼。十三岁接客，十六岁遇一青年，已备下钱财欲替她赎身，却被一恶霸抢了钱财打死了。”
黛玉红着脸，低头走过来，扶着水涵慢慢往外走。
水涵默然点头：“咱们出去说话！”说完便含笑看着黛玉。
黛玉见水涵神情郑重，便忙凝神静心细细把脉，想着水涵这几日所授的关窍，用心捕察一丝一缕的脉象，左右手反复把脉了几回，黛玉的脸色却越发沉重，双眉不由的拧在一处，好一会子才难以置信的放下手，看了水涵一眼。
水涵因又让黛玉再细细替青青诊脉，左右手都细细诊了，查查青青身子还有无其它症侯。
红袖正在一旁服侍着，见状忙起身退到一旁。
黛玉只得任水涵握着手，慢慢地踱到青青床边。
水涵握着黛玉的手微微一紧，笑道：“这样更好！我已好多了！”
黛玉脸上飞起红霞，叹道：“王爷坐着，我推你过去就是了！”
水涵朝着黛玉微微一笑，因反握着黛玉的手，慢慢往西边屋子走。
黛玉一惊，忙连走几步，扶着水涵。
水涵见状，心下又爱又怜，因咬了牙扶着桌子生生站了起来。
黛玉脚下一顿，心底深处微微一牵痛，忍不住回身，淡淡笑道：“我去看看药煎好了没！”眼波轻启，却撞到水涵深切凝重的双眸，心中不由的一慌，忙又垂下眼帘。
黛玉走过来，见状，心中莫名一阵叹息，因转身欲走，却听得水涵低低的声音传来：“荟儿，别走！”
水涵浓眉紧锁，笑容褪去，怔怔地望着西边屋子。
青青大约也实在是体力难支，便也就不再说话，只由红袖扶着到了西边里屋躺下沉沉睡去。
水涵心下不忍，只得温言劝道：“都烧成这样了还说糊话，还不省着精神快去歇下，好好的睡一觉，发身汗就好了！”
红袖忙点头应了扶起青青，青青倚靠在红袖身上，歪着头莺声道：“王爷好眼力！林姑娘果然出类拔萃，青青自愧弗如！青青此番即便舍命也值当了！怎么王爷竟舍得剃了胡须？这般俊俏，青青差点认不出了！”
见黛玉出去了，水涵方道：“难为青青了！红袖，快好生侍候青青到西边房间里歇下！”
黛玉点点头，便取过纸笔速速写就，走到外头交于程侍卫去。
水涵含笑点头：“不错，写出来交给程侍卫去抓药！”
黛玉因想了想，道：“如今先将这寒症去了，再调养气血，王爷看可使得？”
水涵因也搭了青青的脉后方冲着黛玉点头道：“脉象诊的不错，倒看你怎么开方子！”
黛玉忙轻声道：“叫我潜荟就是了，董姑娘先别说话！”一面凝神细细搭脉，任由董青青歪着脑袋打量自己，片刻之后方莞尔道：“董姑娘脉象虚弱，血气不足，忧惧内滞，脑窍失养，故致体虚乏力。再兼着外感风寒，情致不畅，如此是外感内结，便有如此症疾，只是勾起原有旧疾，这番却大意不得，须得仔细调养！”
董青青歪着头扫了黛玉一眼，便笑道：“这位就是林姑娘？”
黛玉忙点头，伸出手指轻轻点到董青青的脉上。
水涵因看着黛玉道：“你先看她是什么症候，要不要紧？”
那丫头便扶着董青青到案边，黛玉便忙起身让董青青坐下。
水涵忙道：“扶过来让我瞧瞧！”
一旁的丫头忙道：“回王爷，董姑娘几日没安稳，回来时着了风雨，这回子正烧的厉害呢！”
水涵不禁皱了眉道：“青青怎么了？”
黛玉也抬头看去，只见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搀扶着走了过来，其中一位歪头抬眼向水涵看过来，美目一顿，半晌方勉强着向水涵笑道：“王爷，青青总算是不辱使命回来了！”但见她面红似火，蛾眉紧蹙，美目微闭，看似极为难受。
水涵深深凝视了黛玉一眼，淡淡笑道：“她这一回来，咱们怕是不得空参研医书理了！”因扭头向外看去。
谁知次日临近傍晚时分，水涵黛玉正在窗外前谈论医书，却听得外头一声：“董姑娘来了！”正是程侍卫的声音。
黛玉默然点头，因二人便又参研医理来。只闲了时，黛玉心里莫名的就会突然想起董青青，满心里尽是好奇狐疑，不得董青青是何等人物，能得水涵如此爱宠倚重。
水涵因笑道：“可以不争，却得未雨绸缪，不致为人鱼肉。罢了，不说这些了，没的吓着你！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些医理药性要紧！”
黛玉心中一凛，半晌不言语。
水涵默然：“世上哪里有桃花源，争总比受嗟来之食强！”
黛玉叹道：“往日只觉得穷人可怜，其实究竟也一样，争馒头，争权势，大体如此罢了！”
水涵冷笑道：“这点小事算什么？多少人为了一个馒头争的你死我活！”
黛玉沉默了半晌，方长叹道：“连王爷贵胄如此，竟也如此艰难！往日我自怨自艾竟是自误了！”
水涵似有察觉，因微微一笑：“你不必担心！这种事我经历的多了，自有应对之策！况能到这里的都是自己人，咱们说话传不到外头去。”
黛玉见水涵面上忽然笼上一丝寒气，炯炯双目煞是凌厉，不觉紧张起来。
水涵冷笑道：“哼！你以为就没有么？我不会让他们遂心的！”
黛玉忙跺脚道：“好好儿的，岂可怨怪到皇上头上？。若叫有心人知道了，挑唆离间你们父子岂不糟了！”
水涵心中一动，笑道：“这样说，便是父皇的不是了，若不是父皇派我这趟差使，我也不会如此涉险……”
黛玉道：“什么偶然意外，不知多凶险吓人。那下手的人跟王爷有什么深仇大恨，下这样的毒手！由不得人不悬心后怕！”
水涵心中震动，默默体味着黛玉中深意，半晌方道：“此番不过是偶然意外，我自然会好好的！”
黛玉闻言一震，心下沸然，摇头道：“王爷千万珍重，又何必一定要为难自己！王爷只管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强了，我自然也就好了！”
水涵沉默了半晌道：“我说过，此生非你不娶！别的或许不能，但只要我还在，就一定能护你周全安稳！”
黛玉摇摇头：“我若不相信王爷，如何会匆匆来此！”说着长长一叹：“我只是不知天意何为，纵思虑营营，也难敌造化弄人。只恨此生非我有，岂敢有所求，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水涵有点着急：“你还是不相信我？”
黛玉垂下眼睑，淡然摇头道：“我在哪里不相干，只求王爷平安顺遂，如今王爷既有人来照看，我便好放心回去了！”
水涵转过头，定定的看着黛玉，道：“青青助我良多，我不忍猝弃。你与她不同——”说着略略一顿，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字道：“她只能住在这屋里，你却在这里！”
这里黛玉忽然觉得不自在，因叹了道：“既董姑娘来了，我也好回去了！”
程侍卫得了令，不觉瞟了黛玉一眼，便也就退下去了。
水涵见黛玉低头绞着帕子，不觉唇边浮出一抹笑意：“还照原来一样安置在这西厢就是了！”
程侍卫忙点头应下，犹疑了片刻又问道：“讨王爷的示下，董姑娘安置在何处？”
水涵眸中杀气一闪而过，冷笑道：“且让他们再多喘几口气。传话下去，看好了，别太为难他们！”
程侍卫忙点头道：“为首的两个活捉了，死了几个，其余几个想逃，也被活捉了！”
水涵浓眉一挑，颇为得意的笑道：“好！那伙歹人都抓住了？”
程侍卫忙走近低头禀道：“郑旦救出董姑娘了！”
水涵低声唤道：“荟儿，你不必回避。”因抬头朝程英道：“什么事？”
黛玉一眼瞥见了，因道自己累了，便要回著雨轩。
正说着，只见程侍卫匆匆走到门外，见二人谈兴正浓，便折身欲退下去。
水涵笑着点头道：“确实是场好雨。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黛玉心中甜蜜，白了水涵道：“好什么！既说应景，合该念首写雷雨的诗词才是！”
水涵笑着，眼底深处尽是爱宠：“管他呢，只要应时应景就成！难道我改的不好？”天光云影投射在那漆黑深沉的眸子里，幻化粲粲光芒，剃尽了胡须，此时的水涵尽是一派潇洒清朗。
黛玉红了脸，瞟了水涵一眼道：“昨儿才说要少看诗写词的，这会子又吟诵起来便也就罢了，偏又胡乱瞎编。”
水涵看着眼前黛玉娟丽的面容，手慢慢的停下，慢慢的出了神，唇边勾着笑意道：“海棠初着雨，轻盈娇欲雨，花好玉颜好，玉颜更窈窕！”
不知何时，雷声渐杳，雨势顿然收起，乌云散云，天光云影分外的明亮澄澈，草木清芬伴着水气四溢弥漫，四下一片安稳明净。
黛玉慢慢的放开手，愣愣的坐在那里，那脸上的笑意却渐渐弥漫开来，却不知此时的自己眉清目润、芳颊嫣然，直如雨滴新荷，露凝桃花。
水涵见她流海和鬓发被泪水濡湿了粘在一处，便伸手来替黛玉挑理清爽。
黛玉捂着脸，只从指缝里眇了水涵一眼，便只面向着窗外端坐。
水涵体味着胸间热热的气息和微微的震颤，心下已是痒痒酥酥的，更兼着一缕幽香淡淡浮来，几乎不能把持，一时又不敢亵渎冒犯，又不舍放开怀抱，只得咬牙暗忍下冲动，笑道：“不许哭了！不然旁人瞧见了以为我欺负你了！”说完方恋恋不舍的松开手。
黛玉听他戏谑自己，因伏在水涵怀里呜咽道：“谁是无赖？也不放开人家，气都紧了！”
水涵见黛玉总是流泪不止，极心疼道：“怎么还哭，你这身子最忌流泪的！难不成你是不愿意做我的王妃？我连你的封号都想好了，就叫潇湘妃子如何？或者叫无赖诗魔妃子？”
黛玉怔怔的听着，忽然停了呼吸，半晌才明白水涵话里的意思，那眼泪却流的更汹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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