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夜（3）
“这些花，都是我种的，好看么？”
就在她失神的那个空档，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听雨陡然倒转，腾起一道电光，冷冷地指住了欲将向前走来的人。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这才看清那张在自己眼前摇动的面孔——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皮肤泛起牛乳一样的乳白色，一头黑色的长发被一根白色的人骨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一双眼角上挑，狭长而妩媚的凤眼，她上下打量着云歌，然后捂着嘴低低地笑了起来。
只是被她看了一眼，云歌就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听雨唰地一声从她指尖掠起，毫不客气地指住了少女的眉心。
云歌这才看见，她并没有穿鞋，一双玉足从大红色的裙摆下伸出，涂满了红色蔻丹的脚趾下踩着一颗苍白的脑袋，那颗被刚刚砍下来的头颅凸自长大了嘴，露出了一截鲜红的舌头。
“别害怕，他们都是我的宠物。刚才他不听话，所以我教训了他，把他给杀了。”她抬起脚，狠狠地踢在了那颗脑袋上，已经死透的头颅纠缠着长发，咕噜噜地滚到了草丛里。
女子上下打量着云歌，然后妩媚地笑起来，“要是把你也变成我的宠物，不知道会不会更有趣？”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就如同一片叶子触到了云歌的脸上，却令云歌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们都是你杀的？”
“当然。”少女点了点头，不可置否地回答。
“为什么杀他们？”云歌忍不住低叱，听雨蓦然爆发出一道剑气，割向了少女的面颊。
少女惊呼了一声，想要躲开，却仍是慢了一拍，剑锋就在少女的脸上划出一道伤口来，她摸着那道伤口，将指尖的血放在口中慢慢舔去，眼神狠毒：“只不过是一群猪猡罢了，蝼蚁之命，死不足惜。能替龙隐山庄卖命，是他们的福气。”
龙隐山庄？那四个字令一向心如止水的云歌心里猛然一跳，心里登时杀意四起。
身后的花朵在夜色下浮动，远远看去就好似正在燃烧的火焰。她忽然一抬手，听雨直接旋转飞回，齐刷刷地割断了那片诡异的花海。
就在切断了根茎的瞬间，那些花卉陡然发出一声类似婴儿般的哭喊声，接着有鲜红的血从断裂的根茎中流出。就在同一时间，那女人原本光洁的脸上霍然裂开了一道口子。
女子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吼叫，只见那道新裂的伤口处有鲜血渗出，慢慢地淌了下来，令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如厉鬼般可怖，显然那些花朵与她的身体有某种关联，在被斩落断，跌落在地之后转瞬枯萎，那一张张从花蕊中伸出来的人脸纷纷都以哀嚎的姿态死去。
少女从怀里掏出一物来，那是一支模样精致的短笛，笛身上系着一串紫色的流苏，她将自己放在嘴边，然后吹出了一个音符。
“你和龙隐山庄是什么关系。”云歌低声，听雨剑光流转，一剑割裂了黑夜，向着吹笛人的眉心点去，笛音穿风而来，在漆黑的夜里激起层层的回音，整个村子仿佛在一瞬间活了，暗夜里有窸窸窣窣地声音响起，宛如有某种不知名的兽类在大口啃噬着猎物，然而，云歌知道那并不是什么怪响，而是所有的邪物都在暗夜里苏醒了过来。
吹笛者轻轻笑了笑，足尖一抬，大红色的裙摆下忽然蓬出一道血。
云歌低呼一声，知道这污血的厉害，连忙向后急退，右手连弹，数十枚暗器在瞬间射出，直接将那蓬污血阻挡开来。
又是蛊。那些黑色的小虫似乎闻到了令血腥味，接二连三地扑打在了听雨的剑锋上，用玄铁铸成的兵器竟然在一时间被这种诡异的力量给顺势压弯了下去。
月色下，一身墨衣的青年看向凤凰树下那一场激烈的打斗，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男子嘴角微抿，握紧了手里的小刀，那一只精铁打造暗器锋利无比，只是一个不小心，就在他的指尖留下一道口子。
他看向自己的手指，一颗颗的血珠从伤口里渗出，他默不作声地放在嘴里抿去，忽然听见凤凰树下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那声音似人非人，带着猛兽扑食般的戾气，令他陡然一惊——
那一群活动的尸体竟然开始相互啃噬了起来，眼前的这幅景象，仿佛地狱里的饿鬼！
“去！”直到只剩下最后一名活尸时，吹着短笛的少女这才发出了命令，看着眼前血肉丰满的美食，那只匍匐在地上的邪物陡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吼叫，它手脚并用地爬着飞快地向着云歌所在的地方掠了过来。
“小心！”已经来不及躲开了，当邪物尖利的爪子快要撕开云歌的喉咙时，站在树上观战的青年终于忍不住心里的担忧，脱口低呼了起来，他话音未落，只听见“碦啦”一声巨响，只见厚实的土地瞬间龟裂开来，两道银色的闪电从地下蹿了起来，分别刺穿了邪物的左手和右手，将两只手臂瞬间斩断，彻底脱离了本体。
那是两道没有实体的剑影，却在瞬间切开了对方的左右手。
“惊神剑！”树上的青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竟然是西域失传已久的惊神剑！”
失去了双臂的邪物依旧不肯放弃，它发出愈发疯狂尖利地吼叫，拖着两只鲜血淋漓地断臂，不顾一切地朝着云歌的脸上扑了过来！
他捏紧了手心里那柄穿云刀，精铁炼制的暗器在他的指尖跃跃欲试，焕发出冷锐的流光，
看着树下的吹笛者，他眼神一冷，刀锋电转中化为一道流光从茂密的枝叶中射下，视线里那一支小刀如虹掠出，直接插进了吹笛人的肩膀。
“啊！”似乎是太过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在那一刀射来之时，她竟然毫无感应，任凭那一只淬了剧毒的小刀硬生生地穿透了她的左肩。
有人，居然还有人躲在树上，但是自己竟连半点察觉也没有！
她方才已经仔细探查过，这庄子里除了自己和那个女人以外，就没有第三个人的呼吸声。
血从她的伤口流了下来，她咬着牙想要再次吹响短笛，却发现自己的半边身子竟然无法动弹，整只左手瞬间麻痹！
“你可千万别动，小心毒气攻心。”凤凰树上的身影一动，转瞬便掠下了高空，半路上那些想要出手阻拦的活尸纷纷被踩碎了脑袋，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身穿墨色长衣的年轻公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那一双黑如点漆的眼里毫无表情，他看着脚下那一双双惨白的手臂，忽地一皱眉头，脚边的碎石凌空飞起，“噗”地一声没入活尸的额头，已经没有灵魂的躯体瞬间倒下。
“你可真是狠毒，竟然利用这些村民，成为你炼制虫蛊的器皿。”男子语气淡淡，看着倒下去的尸体，却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杀意，抬手捏住了少女的喉咙。
“你到底是什么人，与龙隐山庄是什么关系，又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话间，她只觉得压在动脉上的力道加重，一剑气从对方的指尖吐出，割开了她脖子上的肌肤。
“嘻嘻，我就不告诉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呀？”已经被捏住了命门的少女，不惊反笑，她支起半边还能动的身子，缠上了男子的腰，趴在他的胸口上低声，“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你亲我，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云歌快速地穿过茂密的竹叶林，身后紧随而至的怪物发出咆哮般地吼叫，他拖着两条腿，在地上飞快地爬行，显然是饥饿至极，在被追魂钉射伤后，他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发了疯似地追逐着眼前的猎物。
她握紧了手里的暗器，那些喂了毒药的兵器在她的掌心里微微作响，就在分神的那一瞬间，两只小小的手掌已经追至背后，划开了她背后的衣衫，冰冷的触感顺着裸露的肌肤穿了过来。
“看来你的宠物被那个丫头伤的不轻啊。”月色下，那张脸依旧美如明玉，而她光洁的脸上却已是裂纹丛生，那些细小的裂痕从她的四肢各处蔓延，一直延伸到了额心，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支离破碎的娃娃。
男子冷笑了起来，眼里杀意渐涌，“既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你就没有必要再硬撑下去了吧？你若肯乖乖告诉我幕后的主使，我可以考虑给你一条生路。”
“那个丫头可以杀掉我的宠物，但是你可不一定能够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少女懒懒地匐在青年的胸前，眼神无惊无惧，反而手指点在他的心口上，低声笑了起来“考虑好了没有，只要你肯答应我，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
“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男子指尖内力一吐，少女的脸便痛苦的扭曲了起来，本红润的脸上“唰”地一下血色褪尽。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知道的事情，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我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男子的手指再次用力，感受着对方的脉搏在逐渐微弱，他心里猛然一抖，下意识地略微松了开来。
“我就不告诉你，有本事，你杀了我呀。”垂死之人无惧他语气里的威胁，语气依旧平静“我反正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就在死一次。”
她微笑着，眼里的表情苍凉而倔强。
“是谁把你挖出来了。”看着模样疯癫的女子，青年终于漠然地问了一句，“是谁将你从墓地里带出来，又是谁教会你这些秘术？”
“我告诉你，你就会放过我么？”女子眼里的笑意狡黠“如果你愿意放了我，我就告诉你这幕后的主使是谁。”
“好。”沉思良久，神色冷漠的男子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他叹了口气，似乎做了一个不得不妥协的决定。
“来呀，你过来，你靠近我一点，我只把这个秘密告诉你一个人。”她微笑着，仿佛一朵生长在暗夜里的花，令人想要用手采撷。
那句话令神情淡漠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看着跪在地上无法动弹的少女，缓缓俯下身来，就在那一瞬间，那个神情苍白的女子忽然间对着自己诡异地一笑，她猛然欺近身来，一口咬住了他的唇瓣，冰冷的舌尖从他的嘴唇上划过。
“混账！”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亮丽的女音，令他下意识地推开了怀中的女子，一抬头，便看见那一袭被血快要染成红色的白衣，已经将邪物击杀的少女提剑而来，然而，刚一顿足，便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
糟了！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想要辩解，那个丫头，怕是将自己当做了这个女人的同党。
身后的那个怪物已经死了，被削飞的脑袋孤零零地躺在草丛里，宛如葫芦一样的青紫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无数条裂缝从他的伤口里蔓延而出。在看到那些诡异的伤痕时，男子的眼神蓦然凝固了一瞬。
“狗男女！”她低声厉喝，手腕一抖，也不见得她如何出招，那一把长剑却在一瞬间脱手而去，化作一点流光向着谢霖舟的眉心点来！
“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是她——”他正准备解释，却感到了一股迫在眉睫的压力，他不敢有片刻的迟疑，生怕一个不及脑袋就被这迎头的一剑给一剑洞穿，双手一并，才勉强接住了听雨那一击，却被剑锋上的力道给生生震退了几步，一时间他只觉得胸腔里有气血翻涌，险些冲口而出。
“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走，龙隐山庄的走狗，我今天就杀了你们。”显然仍不不解气，云歌握紧了手里最后的几枚暗器，正准备射出，只见匍匐在房顶上的女子忽然把身子往前一顷，猛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邪物的死亡令她的这具身体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看着滚落在稻草中的那一支长笛，忽地执了起，放在嘴边，吹出了最后一个音符。那一声笛音刚刚划破寂静的夜，原本静止不动的活尸一个一个地翻滚着惨白的眼球又再次活动了起来。
随着气血耗尽，那凄厉的笛声也到了谢幕哀婉之时，只见吹奏者在吐出最后一口血之后，便匍在那里，不再动弹。
“别死，快点告诉我，幕后指使你这么做的人是谁。”破开活尸的围攻后，男子顺势掠到已经断气人的身边，一把将她扶起，当他在看到对方脖颈下那一道新开的伤口时，目光登时间凝聚。
“别动。”他刚想出手将那鼓动在伤口下的异物挑出，剑冰冷锋就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转过身来，如果你敢有什么其他的动作，我就砍下你的脑袋，让你死了也做个无头的鬼”手握利剑的少女宛如鬼魅般地来到了她的身后，在轻松地破开了活尸的围攻后，她立刻拔剑而出，指住了对方的脖子，只要眼前的这个男子稍有动作，她手里的剑，便会毫不犹豫地割开他脖子上的动脉。
云歌神色冷冽，然而，当对方转过身来时，她不禁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模样不过二十来岁，他的皮肤非常白皙，却不是皇宫贵族里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反而泛出一层淡淡的光泽。宛如一块璞玉般脸，上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漆黑如墨眼睛有着少年时的飞扬与得意，他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坚挺的鼻梁，薄如剑身的额嘴唇微微抿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云歌看着他，不觉中微微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正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男子回过身，看着比自己矮上许多的少女，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被这个丫头发现了，方才的误会，又该如何向这个脾气耿直的女孩解释？
“叹什么气，我问你话呢。”看着对方不说话，云歌眉毛一扬，厉声喝到：“你千万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许姑娘武功盖世，就算给在下十个胆子也绝敢这么做。在杀我之前，可以先烦请姑娘，帮在下做件事吗？”他看着她，不由得在心里苦笑，眼前的这个少女年纪不大，脾性倒是倔强刚烈的很，与那些处在深宫中阴柔文静的女子截然不同，她有着与西域人一样深邃的轮廓和湛碧色的眼眸，五官却是继承了中原女子的温婉柔和，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秀丽，尤其是那一口纯熟的汉语也令他颇感意外。
“何事？”显然是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快，搁在他脖子上的剑锋微微一颤。
“我想请姑娘帮我用暗器划开她脖子上的那道伤口。”他看了已经死透的女子一眼，在无数交叠的旧伤之中，那道新开的裂口尤为刺眼，仿佛是用刀剑刚刚砍开的一样，皮肉狰狞地向两旁翻卷开来。
话音方落，一只穿云刀便破袖而出，直指匍在地上的人，锋利的暗器十分精准地在她的伤口上刨开了一个十字，接着云歌听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
“已经死了。”看着顺着伤口爬出的虫子，男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那只黑色的小虫在爬出了宿主的体内后迅速死亡，飞快地干瘪下去。
“这也是蛊？谁有施术者会在自己体内下蛊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云歌忍不住有些奇怪地喃喃。
“这蛊明显不是她自己下的，而是幕后的主使者。”男子低声，“或许是害怕这枚棋子终有一日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或是害怕关于自己的消息被暴露，所以在教她这些邪术的同时，那个人也在她的身体里种下了这样的蛊。只要感到宿主即将濒临死亡，那么这蛊便会咬开她的喉咙，破体而出。”
云歌的剑锋微颤了一下，似是觉得眼前这个陌生女人的死法有些残忍，面对着男子有条不紊的分析，她冷笑起来，“那你呢？你的情人死了，都不觉得难过么？”
“情人？”青年略微一愣，也不由得失笑，“你见过心爱之人被杀，还能如此冷静的人？”
“许姑娘，不如把剑先放下，你这样指着我，令我有些害怕。”
“你武功这么高，害怕什么？”云歌冷冷皱眉，心里始终戒备，刚才，在穿云刀划开对方的喉咙时，她看见那柄插在尸体肩上的穿云刀，那并不是自己所为，只能证明自己在与怪物纠缠的过程中，这个人躲在暗处，用它刺伤了吹笛者。
这个人躲在哪里，又是何时在场的，居然毫无发觉。只能证明，这个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想让我放你走，就必须把话说清楚你和龙隐山庄到底什么关系。”想到这里，云歌心里略微不安，她手一抖，剑锋立刻切入皮肤里，划出一条血痕。
“你把剑放下来，我就告诉你。”他眨了眨眼睛，语态真诚，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十足逃脱的准备，眼前的这个少女武功虽高，心思却十分纯善，完全不像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
云歌踌躇良久，缓缓放下剑来，却听见不远处的树梢上忽然传来两声哨响，那声音仿佛是夜莺在无故地鸣啼，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向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空忽然有强烈的火光闪过——
接着有无数道暗器破空而来的声音，漫天的电光火石瞬间笼罩了下来。
他靠近身来护住她的那一刻，她闻到了他衣袖间隐藏的龙涎香气，馥郁浓烈的有些醉人，他抱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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