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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三


我害怕。【看书阁免费小说阅读】紫>

        我知道。对不起。

        我真的害怕。

        好吧。我们不该来这里。

        三个夜晚之后,在东部山脉脚下的小丘里,他于黑暗中惊醒,似是听到了什么东西正在迫近。他把两只手各放于身体两侧平躺。地在震颤。是朝他俩来的。

        爸爸?男孩儿说,爸爸?

        嘘。没事。

        是什么东西,爸爸?

        声音更近了,越来越响。每样东西都在颤。接着,那动静从两人身下穿过,就像地铁一样,退入夜色中,渐渐没了声息。男孩儿紧偎着他,哭了,头埋进他胸膛里。嘘,没事了。

        我好害怕。

        我知道。没事,那东西走了。

        那是什么,爸爸?

        那是地震。现在没事了,咱们没事,嘘。

        开头几年,路上还到处是裹着大衣的难民。他们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围着那身破布片靠在路边,就如遭了难的飞行员。推车里堆着些低劣的毛线织品。他们拉着小货车或小推车,一双眼珠在头骨里炯炯发亮。六神无主的男子跌跌撞撞走在人行道上,就像热带地区的流浪汉。万物的脆弱最终彰显无遗。老而头痛的事物化为无,流向暗夜。每种物体硕果仅存的一个带着它这一族走向毁灭。灯熄灭后不再亮起来了。看看你周围。永远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但男孩儿知道父亲早已领悟到的事情:永远就是没有时间。

        快到傍晚时,他于一座荒废的房子内,坐在灰色的窗边,在灰色的光线下翻着旧报纸。男孩儿睡着了。奇怪的新闻,有趣的观点。八点,樱草花蔫了。他看着睡梦中的孩子。你能做到吗?在那一刻来临时,能做到吗?

        父子俩蹲在路上,吃着几天前煮好的冷饭和冷豆子。已经有点发酵了。找不到一处隐蔽的地方生火。冰冷的黑暗中,他们抱成一团,睡在气味难闻的被褥里。他紧紧地搂着孩子。那么瘦。我的心,他说道,我的心。但他知道,即使他是个好父亲,结果也依然如她所说。她说孩子就是死亡和他之间的屏障。

        这年年末。他不知道是几月了。他想,穿过这些山,干粮是够了,但路不好认。分水岭处的关隘有五千英尺高,且天气将日益严寒。他说只要到了河岸那边就好了,然而行走在黑夜中,他却明白,那些期望只是空想,没有实质依据。他们很有可能葬身群山之中,了结一生。

        二人经过一座已成废墟的度假小镇,又走上往南的路。沿山腰数英里均是烧焦的森林,还来不及准备,雪便顷刻飘下。路面没有任何痕迹,这里没人居住。长满乱草的山腰荒凉无比,被火熏黑了的巨砾就如一只只野熊。他站在一座石桥上,底下的河水倾流下池塘,缓缓泛起灰色泡沫。此处曾是他观看鳟鱼摆尾而过的地方,并在石下寻它们艳丽的身影。二人继续前行,男孩儿走得踉跄。他们伏在推车上,弯来拐去沿锯齿形的路线向上慢步攀爬。山的高处,仍有未燃尽的火,入夜,他俩能看见深橘色火焰映出的光,和飘散的黑烟。天气是越发的冷了,但营帐中有燃了一夜的火,直到第二天早上他们出发后还让火留在营地里燃烧。他找了绳子,为孩子和自己的脚上都捆上粗麻布,目前为止,雪还只有几尺深,但他知道,要是再积得厚些,就必须放弃推车了。现下,行路已不容易,他时时须停下来歇息。背着孩子,沉缓地攀爬在道路一侧,他忽然勾腰,双手撑住膝盖咳嗽起来。稍后,直起身,双眼蒙眬。灰白积雪上,有一层薄薄的血红。

        他们靠着块大巨石扎下露宿之地,他用防水布做了个带柱杆的顶篷。火生起之后,二人东扛西搬地找来一大堆干草柴火,留待过夜时用。雪地上一摊枯死的铁杉树枝,他们裹着毛毯坐在那里,盯着眼前的火光,喝几周前搜到的一点可可。是最后剩的一点了。又下雪了,柔软的雪花从黑暗中飘落。他于这宜人的温暖中瞌睡起来。男孩儿抱了满怀树枝杂草,影子叠合在父亲身上。他看着他将火苗烧高。上帝本人的火龙。火星冲起,又泯灭在黑暗无星的夜空。

        早上,他在烧成黑炭的火堆旁醒来,起身走到路上。万物都被点亮。仿佛丢失的太阳终于又回来了。雪染成了橙色,颤巍巍地融化了。森林里有处火堆正沿着火绒匣的边缘烧上去,它映出的光闪耀,反衬那天上的云氤,如同北极光。还是同以前一样冷,他静立在此地许久。这色彩令他身体内蛰伏已久的某些东西又活动起来。列张清单。背一首祷告诗。记住。

        更冷了。那片高高的苍穹中什么也没改变。路上充满柴火烧烟的味道。他推着小车穿越雪地。每天走几英里而已。他不清楚离山峰到底还有多远。他们吃得很节省,无时无刻不感到饥饿。他站住,遥望整个村落。很远处有条河。他们走了多远啦?

        梦中,她得了病,而他在一旁照料。这梦显出某种牺牲的意味来,但他却不这么想。他根本没照顾过她,女人是独自死在某个黑暗的地方的。再没有别的梦了,也没有清醒的世界,更无故事可说。

        在这条路上,没有上帝派来的传讯人。他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他们带着这个世界一起离去。问:不会存在与未曾存在过,该如何区别?

        月亮隐匿,幽邃。如今,夜的黑,仍旧比以往好不了多少。白日,遭摒弃的太阳如哀伤的母亲执一盏灯,环绕大地。

        拂晓时分,坐在人行道上的人们被烧得半死不活,衣物上冒着烟。就如为信仰而*牺牲,却未成功。另有些人过来帮助他们。一年间,处处能听见屋梁失火时杂乱的人声,生命被谋害时的尖叫。白天,路旁的木桩尖上插着死尸。他们做了什么?他想,人类历史中发生的惩罚事件或许比犯罪更频繁,但这想法并不让人快乐。

        空气变得稀薄,他猜离山顶大约已不远了。可能明天就能到。第二天来了,又去了。雪是止住了,但却在路上积了六尺深,推着他们的小车爬山极累人。他觉得到后来,大概得抛下这车不要了。两个人能拿动多少东西呢?他停下脚步,看这片寸草不生的山坡。尘埃落在雪地里,将其染成黑色。

        每到拐弯处,他以为前方似乎便是那个关隘,而某晚,他立住脚四面观望后,终于认出了关隘的所在。解开连帽衫脖颈处那颗暗扣,他放下帽子,静听声息。听那死硬的铁杉树桩拦截的风声。眺望时可看见空寂的停车场。男孩儿站在他旁边。很久以前的某个冬天,他也曾这样,总是守在自己父亲身旁。那是什么,爸爸?孩子问道。

        早上,他们向前挺进。天很冷。到了下午,又开始飘雪花了。于是二人早早支起了帐篷,蜷缩在防水布下,看那雪落于火苗之中。又是一个早上,新的雪覆盖下来,积了几英寸厚,好在雪是停了,天地间静得出奇,他们竟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将木柴架在煤块上,把火扇旺,又一步一步费力地把推车挖出雪堆。在罐子里搜了一遍后,他折回来坐到火堆旁,二人开始吃起最后几块薄脆饼和一听香肠。背包口袋里还有半袋可可粉,男人冲好后给了孩子,又往他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滚烫的开水,并用嘴沿杯缘吹着气。

        你说了再不这样的,孩子说。

        什么意思?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爸爸。

        他于是将开水倒进锅里,拿过孩子的杯子,给自己倒了点可可,又递了回去。

        我得一直监视着你才行,男孩儿说。

        我知道。

        如果你连小诺言都不能遵守,那大的你也不能。这是你跟我说的。

        我知道,我以后不会了。

        他们呼哧呼哧沿着分水岭南面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整天。有的地方雪积得深,车一步也不肯挪,他只得边拖着步子往前走,边单手拉着车。他们只有在山中才有可能找到做雪橇的材料。一块旧金属指路牌,一顶盖屋顶的锡皮。他们裹脚用的布湿得透透的,而且这一天都是如此,冷得很。男人趴在推车上歇气,孩子则在一旁等着。山里某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炸裂声。接着又是一声。就是树倒了,他说。没事。男孩儿正瞧着路边的死树杆子。没事,他说。这世界上的树或早或晚,都是要倒的。不过不会倒在我们身上。

        你怎么知道呢?

        反正我知道。

        他们仍不时遇到拦腰截断去路的腐树干,逢到此时只得先卸下整车东西,然后一样一样搬到树干那头,再将车重新装好。男孩儿还发现了早已遗忘的玩具。他挑出一辆黄色小卡车,把它放在防水布上,一路带着往前走。

        他们在路边结了冰的小溪对岸找了一处窄长的平地扎上帐篷。风将冰上的灰尘刮起,冰黑糊糊的,小溪就如铺上了玄武岩,弯弯拐拐扭进森林里去了。二人往北面的山坡那边去寻柴火,那边没这么潮湿,他们推倒整棵整棵的树,再拖回营地。火生起来了,父子俩展开防水布,将湿衣物晾到帐杆上,让它们蒸干,发臭,二人则*了裹在被子里,男人又把孩子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为他暖暖脚。

        孩子半夜哭着醒来,男人抱着他。嘘,男人张口道。嘘。没事没事。

        我做了个噩梦。

        我知道。

        要我告诉你是什么梦吗?

        你想说就说。

        我有个企鹅,只要把发条上紧,它就会扇动着手摇摇摆摆地开始走。我俩待在从前我们住的那栋房子里,那企鹅就从拐角的地方走出来了,但是没人给他上过发条,真的很吓人。

        嗯。

        在梦里比这更吓人。

        我知道。梦有时候真的很吓人。

        我为什么做这么吓人的梦啊?

        我也不知道。但现在都过去了。我要给火堆加点柴。你睡吧。

        男孩儿没说话。过一会儿才又说道,那发条根本没转。

        过了四天,他们才从积雪里走出来,但某些路段拐弯处仍有小片雪覆盖着,路面潮湿并污浊,这黑的路一直往前,往更远处延伸。二人现在来到一个深谷边,黑黝黝的谷底是一条河。他们站在那里倾听。

        深谷那头是高耸的陡壁,孱弱的黑色小树依傍着谷壁生长。河流的声息渐小。忽儿又升高了。底下的村寨刮上一股风来。他们走了一天,已快接近河流了。

        父子俩将推车留在一片田地上,向森林里走去。河那边传来低沉的闷雷声。从一片灰色的雾云中,从八十英尺高的岩石架上,垂挂下一条瀑布,汇流成底下的一池水。他们能闻到水的潮气,感觉到自那里散出的寒冷空气。河边有一片狭长的砾石滩,湿漉漉的。他站在那儿,盯着男孩儿看。哇,孩子发出感叹声。两只眼似粘在面前的场景上,一秒也离不开。

        他蹲下来,用手挖了一把石子,凑近闻了闻,再任其哗啦啦落下。它们光滑圆润,像大理石,也像有纹路的宝石。小而光洁的石英在河边笼罩的雾气中闪着光。男孩儿走上前去,蹲下,玩着黑色的河水。

        瀑布的水似乎恰好落于它下面池子的正中央。那周围如凝结的灰色乳脂。二人一起站着,于这喧闹水声中互相喊话。

        水冷吗?

        冷。冰手。

        你想下水试试吗?

        我不知道。

        你肯定想。

        真的可以吗?

        来吧。

        他拉下连帽衫的拉链,任其滑落在石滩上,孩子立起身。二人都*了衣服,朝河里走去,苍白如鬼,全身颤抖。男孩瘦得吓人,男人心中一震。他迎头往下一跳,然后伸出头来喘气,接着转身站住,拍打着自己的胳膊。

        水能淹过我的头吗?孩子朝他喊着。

        不会。来吧。

        他又转回身,向瀑布那里游去,让水直接打落在身体上。孩子站在池塘中,水没到腰间,搂着双肩,单腿于池中跳上跳下。男人便游回来,凑近儿子身边。他抱住孩子,让孩子平浮在水面。男孩儿喘息着,四肢拍打出水花。你游得不错,男人说。游得不错。

        二人打着战穿好衣服,接着循路往上游走去。路边尽是岩石,不远处似乎便是河的源头了。孩子踮脚站在石头的最边上,他则伸手扶着。河流从边缘被吸进、直直摔入底下的池里。整条河都摔了进去。孩子抓着男人的臂膀。

        好高啊,他说。

        很高。

        跳下去会死人吗?

        会受伤的。这么高。

        真吓人。

        他们又穿出森林。光线越发暗了。沿上游的平坦处向前,周围有高大的死树。那曾长满了盾叶鬼臼和梅笠草的茂密的南方树木。人参。杜鹃灌木嶙峋的枯枝缠绕纠结并干黑。他停下来。这些枯树叶和灰烬中有什么东西。他俯下身拨拉起来。下面露出一片干缩皱巴的物体。他扯起一块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从边上咬下一口嚼着。

        是什么呀,爸爸?

        羊肚菌。是羊肚菌。

        羊肚菌是什么?

        是蘑菇的一种。

        能吃吗?

        能。你咬一口。

        好吃吗?

        咬一口。

        孩子闻闻蘑菇,咬下去,站在那里嚼着。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东西真好吃,他道。

        他们把地上剩的羊肚菌都拔了,父亲把这些长相怪异的小东西放进孩子连帽衫的帽子里。二人拖着步子再次回到路上,走到停放推车的地方。在瀑布旁的池塘边,他们扎下了帐篷,用水洗去羊肚菌上的泥土和灰,将它们浸入一锅水中。待男人把火生起来时,天已黑了。他于一截断木上切出一把蘑菇,把蘑菇同罐头豆子拣出的肥肉一起丢进煎锅里,让烟火慢慢地煨着。男孩儿看着他。这地方不错,爸爸,他说道。

        他们把小蘑菇混着豆子一起吃了,又喝了些茶,再吃了点罐头梨做甜点。他将火种藏在筑好的岩石缝中,接着于二人身后挂好防水布以包住热气,最后,二人坐在暖融融的小窝里,男人给孩子讲起了故事。都是些他仍记得的,关于勇气和正义的故事。直到孩子在被窝中睡着。他添了些柴,也躺下了,感觉又饱又热,耳边传来那破败的黑森林里瀑布低沉的轰鸣声。

        黑暗的尽头是无尽的黑暗,光明的尽头又是什么%3f为什么每个人都说得出来,黑暗的今天黑暗,但是不知道光明发尽头倒是什么%3f

        难道黑暗的尽头是自由,每个都可以自由的说出来,说出黑暗的尽头就是黑暗。而光明的尽头确是囚笼,到达了光明尽头之后,便被禁锢永远都禁锢在了里面,所以没有人会知道光明的尽头是什么,因为知道的人都已经被禁锢在里面,永远不得出来。

        这样发黑暗和这样的光明,如果是你会选择那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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