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馆 > 曲线救鬼指南 > 第59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第59章 金鳞岂是池中物


然而平地移山还不是最震撼的。

        更夸张的是,眼见被掏出的元弼殿及殿底土壤落在剑身上的位置不够居中,故摇晃不已,叶甚从殿顶一跃而下,对着倾斜的断土面大力推出一掌,巨大一块土疙瘩直接在她推搡下旋过一点角度,稳稳停住不动了。

        众人眼珠子哐啷掉了一地,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半句。

        即使修士体格远超常人,可这……这也太……

        何姣震惊之余猛地惊觉,面前昔日的好友褪去遮掩后,反而更多感到陌生,同时终于意识到,力拔山兮犹不在话下,先前妄图用玄铁笼困住她有多可笑。

        阮誉抬指封住范以棠的仙脉,便松开了对方,毕竟密室公然现形,无需钳制也赖不掉了。

        其实他也没想到,原来那个随口说的“塌”,是字面意义上的真塌——固然剑走偏锋,倒是满打满的简单粗暴,符合她一贯作态。

        阮誉看着那道身影轻盈跳进密室,于半空中逆光冲自己送来一笑。

        呼吸一滞。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他晓得这尾金鳞的能耐绝不亚于自己,平日虽偶尔爱逞点小风头,但始终有什么顾忌而不敢动真格,这会不知为何肯放开手脚,举止间竟比他更像极了所谓天选之人,令他几近生出不可直视之感。

        叶甚自然不知旁人作何想法,反正她落地时多少有些后悔,倒不是后悔人前出尽风头招惹注目,而是在范人渣一激之下干了票大的,她勉强恢复的仙力基本算是消耗了个干净,白瞎了那根千年参王,接下来少不得安生数月,在彻底恢复前可不敢再动逆众之劫的念头……

        心里唉声叹气,手脚却麻利得很,叶甚在密室一通翻找,把该找的重要证物随手抛了上去,然后没动那口冰棺,而是取下旁边一幅画像,跳回了地面,一脸若无其事地问:“看真切了?可有异议?”

        看傻的众人下意识点点头又摇摇头,便见巨剑缩回原状飞回主人手里,而整块地失去支撑,随着她挥落的天璇剑而徐徐落下,直至填满被挖出的天坑当中,若非边缘参差不齐的裂口提醒他们这不是眼花生出的幻象,谁能想到方才这块地竟被整个掏空掀上了天?

        就还……还能这样?

        叶甚大步流星走至人前,抖开手上卷轴:“请前辈现身,指证这位欺师灭祖的孽徒。”

        众人眼睁睁见一缕芳魂从画中化出凝成人形,不乏资历高者眼尖认出她正是已逝多年的前任太保范施施,一时哗然。

        范以棠抬头对上那张熟悉的脸,霎时面如死灰:“师……师尊?”

        “这声师尊,老身担待不起。”范施施撇开视线,语气格外疏离且嫌恶,“老身躲在这画里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亲眼看到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得以伏诛。”

        “多谢前辈,晚辈恭送。”叶甚见她心愿已了,身形在日光下逐渐消散,俯首行礼道。

        其他人反应过来,齐齐跟着拜别。

        范施施面露释然,消散前终是幽幽轻叹一声,嘱咐话语却不是留给那位孽徒,而是留给在场之人。

        “老身曾教过座下每位弟子一句话,可惜有人自闭视听,未听进去。”

        “师徒之名,不比亲子,其所拘者,非在于血脉,而在于道义。”

        “因此,师不仁便不再为师,徒不义亦不再为徒。”

        而后阮誉亲自遣送范以棠先行一步去往了关押的水牢,柳浥尘也赶回了凌霄殿处理那堆满了一竹榻的罪证,以便后续对教徒有个明确的交代。

        叶甚正欲跟上去,眼瞅着在场教徒仍是一副副信息量太大消化不过来的呆滞状,讪笑着帮自家师尊安抚一番,好说歹说哄得众人陆续散去,方才作罢。

        叶甚心弦一松,难得肯挖出丁点善心,拿了块帕子仔细擦拭干净天璇剑刃上沾着的尘土,见尘土纷扬落地,顿觉重生以来从未感到的轻快,在心里无声道了句谢。

        她飞身御剑而上,于半空中回头瞥了一眼光彩依旧的元弼殿,忽又笑了。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么?

        尘归尘,土归土,亘古常事有何稀罕?

        倒不如感念“人间正道是沧桑”罢!

        遂抽身离去,再不回头。

        即使知道稍微侧目,便能看到那个熟悉身影久久站在原地。

        纵事与愿违,也已经与她无关了。

        是夜。

        叶甚顶着满头明月双手负于身后,心情颇佳地踱到水牢,不料在门前撞见了一位此时最不想撞见的人。

        虽说……也不算特别不料就是了。

        守卫的修士认出来人,朝她恭敬地拜了一拜,太师下了禁令,别人他们真不敢放进去,但这位和太师合力发奸摘隐的太傅座下弟子,自是没道理阻拦。

        叶甚看也没看被拦下的那人,回了一礼便往里走。

        “叶改之!”何姣喊声终于冲破牙关,见对方脚步一停,气势又弱了下去,拉着她的衣角讷讷求道,“我知他……他罪大恶极,他罪该万死……但能不能……带我进去看他最后一次?我……我还有些话想……”

        “你想说什么?”叶甚不着痕迹地抽回衣角,注视着那张梨花带雨般的脸,失望过后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其实我大抵猜得到你想说些什么,我甚至可以直接替他回答——无外乎‘不是’、‘没有’、‘从未’等等——话多少是难听了些,不过是真是假,你很聪明,显然比我更清楚才对。”

        眼见那张本该红润的少女面庞被她越说越惨白,叶甚心头一揪亦不好受,但依旧示意守卫的修士将其拒之门外。

        “叶改之!”何姣又喊了一声,这次叶甚却未转身,只觉记记眼刀饱含不甘地背刺过来,“是,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可你又站在什么立场来说我?我原以为你们是帮我出头抱不平才……结果都是早串通谋划好的!你们是真为了我好,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叶甚默了默,低着头似乎若有所思,半晌才答:“你说得对。果然……”

        “果然什么?”

        “没什么。假如这么想能让你心里舒坦些,那么请便。”叶甚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快步走进了水牢。

        好人必须是十成十的真,掺杂不得半分假意,否则就不是真的好。

        而坏人一旦动了半分真情,便常常被体谅为心怀苦衷,本质非恶。

        ——果然,半真半假的好人,比半真半假的坏人,难做多了啊。

        叶甚深吸了一口属于水牢潮湿冰冷的气息,清晰可感肺腑猛灌而入的凉意,无奈长叹。

        “是你?你来做什么?”范以棠被铁链锁得严实,大半个身子浸在寒潭中,因面上覆了层白霜,一睁眼即有霜粒簌簌抖落。

        “来问清一件相当重要的事。”叶甚随意坐在了潭前的石头上,翘起一条腿,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趁你还没被处决的时候。”

        他冷哼一声:“既知要死,你又凭什么笃定我会如实回答?”

        “你死了倒是容易,但若执意缄口不言,”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便只好告知何姣实情了。”

        “你!”范以棠登时怒目而视,被锢的身躯由于下意识的挣扎再度下沉一寸,猝不及防呛了两口潭水,锥心刺骨。

        他平复了一下剧烈起伏的胸口,紧盯着面前笑得不怀好意的女子,恨声驳道:“我不认为你会说。”

        对方点头爽快地承认:“确实,可你敢与我赌会不会吗?”

        闻言范以棠憋着的那股火气顷刻泄了个干净。

        确实……她料定了,他不敢。

        漫长的沉默后他终于认命般开口:“什么事?”

        叶甚总算肯站起身,走近潭边踩着边沿与之对视,问出了积压已久的疑虑:“你与叶国大皇子叶无疾,背地里有何勾当?”

        范以棠眼中惊惧划过:“你怎么……”

        叶甚竖起食指在唇上一点:“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只需回答。”

        范以棠不再咬牙,转而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反唇相讥道:“你不是知道吗?奈何天之用正是他教给我的。”

        “此外?”

        “此外多了去了,我能修为大涨得师……得前任太保青睐,便是他暗中相助,而我则助他夺得皇位,扫清障碍。”

        “怎么认识的?”

        “十年前吧,具体记不清了,除祟偶遇而已。”

        “偶遇还能一拍即合臭味相投,真不愧是你俩。”叶甚皮笑肉不笑地呵道,“还有二皇女叶无仞,她星斗赛期间曾来找过你……你之后可有对她发难?”

        “叶无仞?”范以棠对她提起这么一号人大感费解,“她是来找过我商议,不知缘何发现我与叶无疾有来往,想说服我倒戈于她,但被我拒后便无下文了。我对她发难作甚?纵然她的确身为叶无疾最大的障碍,但叶国皇宫内有护国国师坐镇,我还犯不着为了个叶无疾,就冒险对皇室中人下手。”

        看来叶无仞的死,确实只与其皇夫朱昧和叶无疾有关,同他是真没什么干系。

        思及此处,叶甚左手暗暗注入一点仙力,最后问道:“犯不着为了他对皇室中人下手——那么我可否理解为,你为了他对非皇室中人下过毒手?”

        话音一顿,索性挑得更明白了些:“或者说,你有没有为了他,杀害过叶国皇宫内别的人?”

        他答得不屑:“尽是些无名小卒,顺手解决一下罢了,谁记得那么多。”

        “一般的无名小卒或许记不住,然而……”叶甚抚过那枚微微凸起的印记,一字一句说出,“销、魂、咒、呢?”

        眼见范以棠的瞳孔瞬间放大,面上头次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骇色,她便知道,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

        “你……你究竟是谁?”声音不自觉染上颤意。

        叶甚突然觉得这话很是耳熟,回忆一圈才意识到,范以棠竟和当年叶无疾死于她手之前问的,一模一样。

        “我是谁?好问题。”她抬起左手,却不若当年那般伸至颅顶扒下画皮露出狰狞白骨,而是露出较潭水更为森寒的笑意,“那你可看好了。”

        话音一落她掌心仙力盛放,而在白光中央,骤然浮现出两个字的笄礼仙印。

        ——叶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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