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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螳螂捕蝉雀在后


何秀秀替叶甚包扎好,确认血已止住,方瞥见旁边地上碎裂的玉镯,眼中黯晦一闪即逝,顺手拿过墙角笤帚清理了起来。

        既知悉对方身体如此,便不难理解她会轻易把这宝贝赠与青萝,但叶甚仍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您为什么不把镯子留给姣姣?”

        何秀秀将碎片尽数扫进箩筐里,这才叹道:“自然是跟她说过的,可她没收。姣姣她啊,现在多少长大了,这些寻常物饰估计再入不了她眼了。刚好我与青萝那孩子蛮投缘的,总觉得和姣姣有些相似,就认她作了干女儿,把这镯子也一并给了,只可惜……”

        只可惜,拦不住的还是拦不住,而留不住的亦留不住。

        叶甚抽了抽嘴角,不禁责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悔意初初冒头,紧接着就有脚步声夹杂着低呼从后院传来,听声响明显是何姣到了。

        何秀秀直起腰板,看了一眼后神色顿痛,回身冲叶甚摇了摇头。

        叶甚明白她的意思,张口却没出声,只用口型告诉她。

        ——我不会说。

        不会,不能,不该,亦是不忍。

        “娘?还有叶姐姐?你们没事吧,刚才发生了什么,那门怎么倒了!院子里怎么会有血!”何姣确认室内没有旁人在,急急冲过来,一把丢下伞和剑,托起叶甚包扎好的那只手问道,“叶姐姐受伤了?”

        何秀秀正想找借口解释,被叶甚抢断答道:“姣姣,刚才范太保来过,你娘难以接受你顶着师徒名分与他在一起,不同意你俩的事,闹得很不愉快。”

        何秀秀察觉她眼色,狠下心点头接道:“是,师徒相恋有悖伦理,我不同意。世人会怎么看姣姣你不知道?糊涂!如果将来被人得知,你是女子,该如何自处?就算不被揭穿,你难道一辈子没名没分地跟……跟着他?”

        何姣怕的就是母亲反对,所以一直隐瞒实情唯恐暴露,如今果真被劈头盖脸指责一通,立刻慌了手脚:“你们打起来了?”

        叶甚举起伤手无奈地晃了晃:“打了,这不挂彩了么。”

        当她恶人先告状好了,虽说肯定远不及看着母亲被杀这么狠,到底朋友一场,总不至于她见了血何姣还无动于衷。

        何姣果然动摇了,咬牙半天又问:“那师尊可有受伤?”

        叶甚差点一口老血咳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范人渣是否安好,真是知女莫如母,难怪何大娘会不惜代价搏命去断绝你的心思。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她太难了。

        干脆撇过头答得冷硬:“他当然没事,险些有事的是你娘。”

        “可是师尊怎么会……”何姣仍在犹豫。

        “姣姣!”何秀秀生平第一次发了女儿的脾气,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欲打未打,终究不舍得动手,只是把话说死了,“你要怨还是要恨为娘都行,反正不可以就是不可以,我已和他说清楚了,他同意与你断绝关系才走的。”

        “不可能……师尊不会……”何姣跌坐在地,难以置信地落下泪来。

        叶甚实在没忍住又重新转过头,言语不自觉竖起尖刺:“有什么不可能的?姣姣,你少不更事情窦初开我可以理解,但他为人师做出这事像话吗?你凭什么以为一个大你数轮的老男人会真心待你?是时候擦亮眼辨清楚你们之间的鸿沟,别傻了,人家不会陪你玩什么话本里的纯爱游戏。”

        字字诛心,何姣似被刺到痛极,抬起头狠狠剜她一眼。

        那眼神她实在熟悉,曾几何时,她被当街拦轿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眼神。

        叶甚垂下眸子,心脏仿佛被那记眼刀挖去一块,面上仍硬着心肠把话说完:“你别不信,如果不信,自己去元弼殿找本人问个清楚,便知我所言非虚。”

        何姣牙关紧咬,拳头捏到发白,在地上干坐好一阵子,遽然起身拿了文终剑,一股脑冲出门去。

        “这么大雨,伞也忘了拿……唉,我去送吧。”叶甚慢吞吞地捡起那把伞,扶着门迈过门槛半步,远望那道身影被雨兽一口吞没,偏头瞧见身后的人面色难过得紧,语气歉然,“恕我方才说话太重,您别见怪。”

        何秀秀只是摇头,向她拜谢:“不,叶仙君说得句句在理,是我这个娘当得太失败,这些实话早没跟她讲,现在……依旧讲不出口。”

        叶甚苦笑。

        “但愿她……她师尊能讲得她清醒吧。”

        叶甚撑起伞,听闻这声轻叹,脚下一滞,继而步伐匆促地逃离了这片土地。

        一走下垚天峰,便看到了同样撑着伞等在山路尽头的月白长衫。

        阮誉稍抬起伞,目光清浅隔着凄风冷雨望过来,冲心事重重的来人摊开手,露出他的那颗传音石。

        她看出那双眼睛里的了然和无奈。

        他亦透过这传音石,听到了一切。

        不过她觉得完全没必要多说,她知道他定不会声张。

        而他也知道,她知道这点。

        无言的默契,是为心照不宣的共识。

        这桩难以启齿的秘密,他们永远不会让那人知情。

        “接下来,可要跟去元弼殿看看?”对视片刻,阮誉先开口问道。

        叶甚往西南望去,那是钺天峰的方向。

        她静静远眺那处奇峰峻岭良久,收了心神,转身朝另一方向走去。

        “不必了,去泽天门等罢。”

        有什么好跟去的?

        这对不像师徒的师徒,会发生什么,会说些什么,大抵……还是与自己当年听那人在雪地里回忆的,并无大异。

        长夜过半,叶甚一直在泽天门撑伞枯等,而阮誉也在旁边陪着。

        夏雨下了又停复又下,两人始终无话,衣摆沾湿却毫步未动。

        宛如已过去半生,又宛如只在须臾间,她终于依稀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冲这边奔来。

        忽然莫名生出唏嘘感。

        她重生前认识的那个何姣,在这样心碎的夜晚从头顶这门仓皇而出冲下山的时候,会想些什么?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重生后的她决不能让何姣再度出去。

        因为此一下山,可谓是从一处狼窝,跳入了另一处虎穴。

        由爱生恨至此复仇心切的何姣,在拦下叶国二皇女轿辇前先遇见并求助的,是大皇子叶无疾——虽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鬼,但那人可更非善茬。

        纵使叶无疾暂且安稳她,助她返回天璇教暗地里搜集太保罪证,到头来还不是贪图美色,甚至二次戕害何姣后妄图过河拆桥,杀了她好独吞所得缚住范以棠。

        幸亏何姣最后关头多留了一手,以赝品掉包了证据,谨慎观望后方才找上自己。

        犹记当时自己听完她这番坎坷遭遇后,连连摆手,嗔她未免天真,惨受男子所害,竟还肖想男子大发善心施加援手,岂非是鸡上赶着给黄鼠狼拜年?

        不过想想也是,约莫从来没有谁告诉这些不谙世事的少女,比起遇害还继续倚仗男子,女子其实才是女子最适合的倚仗。

        好在何姣醒悟过后,反倒主动成了其余受害者的倚仗,为时不晚。

        然而这时的何姣……

        叶甚望着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那张脸渐渐靠近,却无法肯定了。

        何姣本就是绝望之下冲动跑出来,一看到有人仿佛早有预见般等在泽天门,顿时再绷不住,身子一软跪倒在她面前。

        低头眼瞅着那副模样,怎么瞅怎么委实都是不忍直视,叶甚内心长叹,跟着半跪下来,一手撑伞,另一只手搂过她肩膀,轻轻拍起背好言劝道:“没事儿,哭出来便好了。”

        何姣松开牙关,露出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唇,颤抖半天终是抱住她大哭出声。

        “他不要我了……说与我再无瓜葛……”

        “他房里居然还有别人……他还说从不止我一个……”

        “我好恨……好恨……”

        积了一肚子的话酸了巴蔫的,砸得叶甚好生牙疼,假使换张嘴来说,她定会相当不屑一顾地腹诽,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可怀中娇躯哭得比周遭风雨还凄惨,她唯有耐着性子抚慰,默默受了这等人间疾苦。

        尽管为鬼时的自己和为人时的自己,感受大为不同,但在这方面,倒是一如既往地没感觉。

        无论是当年抑或是现在,她面对或悲或喜的痴男怨女,都只能感慨一句——果然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不知何姣哭了多久,像是要把毕生泪水一朝流尽,叶甚感觉外裳下的里衣都被哭湿了个透,总算听见她的泣声慢慢微弱下去,身子也不再发抖了。

        于是掰过那张小脸,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姣姣你且听着,你恨是应当的,范以棠薄幸如斯,枉为我教太保,这些年受他蒙骗者想必多得很,我们总能搜集证据扳倒他。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揭发他,须先隐忍才是。”

        何姣一时怔住,又被眼前那亮到慑人的目光逼回神来,想了想终是点头道:“我明白了,是我冲动了,叶姐姐说得对。”

        “如此甚好。我和你言辛师兄都会帮你的,你先别多想,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谈其他。”叶甚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髻,将伞物归原主,随手捏了个诀凝雨成冰,撑着冰伞转头对阮誉道,“那便麻烦你送姣姣回钺天峰。”

        见对方颔首,她尚未来得及松口气,又给人拦腰抱住。

        “对不起……之前在后厨,是我失控迁怒于你,对不起。”何姣埋在她肩窝低声道歉,“还好……还好有叶姐姐在,否则天地纵大,却无人助我,谢谢你。”

        说完放开叶甚,深鞠一躬,跟着阮誉走了。

        不知是否只是错觉,擦身而过的瞬间,她莫名感觉叶甚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眼底似有骇色隐隐按捺不发。

        走出一段两人拐过山角,不约而同地向泽天门瞟去,可惜刚好被石柱所挡,什么也没看见。

        倘若角度再偏一点,他们便会看到,那个人还站在原地。

        叶甚一直维持着被何姣放开的姿势。

        捱至曙光破晓,她才后知后觉迈开步子,往焚天峰缓缓走去。

        待走回住处,下了整晚的雨早停了,她竟也不记得放下手里的冰伞。

        途经门口那棵梨花树时,叶甚无意抬头,恰赶见了一幅只在书里看过的巧合画面。

        夏蝉正伏于树干上,一边高鸣一边畅饮着清晨的露水,浑然未觉有只狭翅螳螂尾随其后欲捕食之,而螳螂亦不知道,还有一只黄雀藏在自己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

        她猛然掐碎了冰伞,拈起碎冰准确朝那处飞掷过去,树干被击得上下摇摆,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已无一只活物。

        许久以来内心的怪异感,直到适才何姣无心一语,直到此刻此景,被彻底戳了个通明。

        她曾亲眼见识到摞了满桌子的罪证,重生后亲自走了一遭漫长查证路,个中艰难无需说,以致于不对之处都被她忽略掉了。

        是的,不对。

        时间上不对,能力也不对。

        按时间仔细推敲,当年的何姣与范以棠决裂后,距离遇到自己,中间撑死最多不过三个月的功夫。

        叶无疾的手还没本事伸到这五行山上来,故只能助何姣回山潜伏。

        而那些早发生在何姣与范以棠决裂前的破事。

        那些连她和阮誉共同辛苦熬了一月的夜才得以清查完毕的文书。

        还有那元弼殿底下的密室,还有太多太多。

        何姣哪怕有毁天灭地的仇恨,凭她的能力,绝无半分可能在这短短时间内,搜集出那么多要害。

        因此何姣的背后,一定另有其人“在”和“助”。

        叶甚躺倒在床上,闭了眼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到这句令她烦上加烦。

        彼时她利用得顺风顺水,却从未想过那些证据从何而来。

        谁是那只在后的黄雀?

        到底还有谁在幕后推波助澜,想要抖出天璇教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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