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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密室幽明莫能辨


燃眉之急已解,夜也深了,围观的众人便陆续散去。

        太师离开后,范以棠见何姣仍在原地跪得可怜,终于如她所愿地缓了脸色,扶人起来密语几句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何姣乖乖地垂了脑袋,迈着碎步跟在他身后。

        “万一被责罚呢,不跟去看看?”轻靠在树干上的阮誉抬手解了隐身诀,又补上了装成言辛的易容诀,闲闲地抱着胳膊问头顶上的女子。

        叶甚丢了手里玩弄的叶子,右掌一按身下枝干,借势翻身跃下树,望着两人的背影抽了抽嘴角:“被责罚可比这个点跟着人渣走安全多了。”

        忍不住暗自腹诽,他寝殿被我俩烧了,无外乎找个临时去处先歇着,鬼才要跟过去听墙角,好不容易治愈的耳朵岂非又要聋一次。

        阮誉稍加思索便明白话里的意思,垂眸叹道:“确实。”

        “这个小满真是大圆满,散了吧散了吧。”叶甚极度舒适地伸了个懒腰,摆手示意道,“你也回言辛的房休息吧,等元弼殿修好后,趁无人之际,你我再来收网一探究竟。”

        此时说得轻巧,但当叶甚真的站在元弼殿地底的庞大密室里时,依然被眼前景象震得彻底傻了眼。

        话又要说回来,叶甚进来之前亦有被震惊了一番。

        她本以为到底被真火烧了几分,元弼殿怎么估摸着都要一周以上才能修好,结果三日后阮誉通过传音石告知她好了的时候,她差点一屁股墩从凳子上摔下去。

        然后确认范以棠政务缠身暂时回不来,就光明正大地来揭他老底了——偷偷摸摸是不存在的,横竖以他们二人的修为,要在不引起守卫修士的注意下进入,实在是件轻而易举之事。

        再然后,叶甚端详着一模一样更加崭新的殿中陈设,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啧”。

        好家伙,这得请了多少工匠来连夜赶工啊?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是真理。

        她边连连摇着头,边迈步走向内室,视线落在了角落的书架上。

        ——也是那位有钱的人渣最先拼尽仙力驱散真火、之后全程时不时顾及火势的角落。

        可惜叶甚拧着眉毛看了半天,看得眼睛都酸了,愣是没看出什么机关来。

        倒是阮誉耐心地等她放弃,才一脸看破不说破地笑了笑,上前伸手从每层上拿下一本书,书脊对齐放于她手上:“甚甚现在看出了什么没有?”

        叶甚低头上下扫了一眼,立即悟了。

        顶层的书,比例细长非同一般,比下层明显要窄一寸有余。

        而由于这窄距空出的方寸之地,足以在背板后留出放置机关的空间,可这点差池以平视的角度,纵使把书全拿下来仔细核验,都未必瞧得出来。

        阮誉见她在自己提点下露出恍然大悟之色,便干起正事来,接着叶甚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本本把书拿下,继续摞在她手上,摞得几乎到她鼻尖高,虽说这点负重对如今这副体格而言尚轻,可内心难免生出不服气:“那不誉为何能如此快就识破?”

        “因为甚甚——”阮誉拿下最后一本,转头一看体贴地没再摞上去,否则就要盖过对方眼睛了,手里拿着那本书冲她微微一笑,“不够高。”

        叶甚:“……”

        把目光从身边人射来的眼刀中挪回空落落的书架顶层,阮誉敛了笑意,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绢帕,裹了五指在背板上轻轻敲击,侧耳倾听起来。

        听了一会已胸有成竹,遂在右下方位停住,而后指尖用了点力,那处便塌陷下去,旋即背板从中间弹开,露出一个玉制罗盘。

        叶甚抱着那摞书又是仰头又是踮足,总算看清了罗盘上的数字,看完嘟囔道:“范人渣这是犯了什么文斗魁首的职业病,真能折腾,机关都设置这么隐秘了,最后还不忘捣鼓个算术来加密。”

        她懒得问阮誉能不能解——这还用问?没准他解得比本尊在场还快。

        阮誉同样懒得驳她,你我他分明全都拿过文斗魁首……

        他专注思考起答案,手指在书皮上圈圈画画,不消片刻,精准地伸向罗盘,将指针拨至与叶甚心算得出的相同位置。

        刚抽回手,顿有隆隆闷响从足下之地传来,本该沉重的书架仿佛轻如鸿毛般向旁边滑去,阮誉俯身掀开石板,现出一处入口。

        那入口冒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除了靠近地面的几级石阶能被日光照到,下方看起来黑不见底。

        叶甚等他把指针拨回原位,又把自己怀里的书一一放回,放松地捏了捏拳,指着入口比了个大拇指:“走起!”

        话说太满,然而当她走到石阶的尽头,看清密室全貌后,直被惊得倒退一步,所幸被走在后面的阮誉扶了一把,才不致于踩着自己人。

        玉螭璧、金缕衣、珊瑚钩、照骨镜、五色笔、绿绮琴、净世瓶、避尘珠……各式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这些她当了三年皇女时见多了也没什么稀奇。

        可那些世人珍而重之,基本恨不得精心装裱挂置在墙上的稀罕物什,在这处密室中,却悉数被随意放在了地上或矮架上。

        四壁别无他物,除却挂满了同一名女子的画像。

        甚至书案上都堆满了尚未来得及画完挂起的画卷。

        画上的女子或长袖起舞,或林间抚琴,或披衫出浴,或卧床执卷,胜如西子妖绕,更比太真澹泞,巧笑嫣兮,不可方物。

        其实细看那女子的容貌,并不至于倾国倾城,可丹青之人是如此用心在作画,这才显得她极美。

        而她的眼角处,有一盈盈泪痣,将落未落。

        叶甚被密密麻麻的画像包围,只觉寒气愈发入骨。

        悚然回身,见阮誉虽面色微讶,却远不及自己。

        这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按时间推算,他继任太师时,范以棠早已继任太保,是故他并未见过这画上的真人。

        可她见过。

        那是她重生前那位何姣带来的那具尸身。

        那是足够她揭发范以棠欺师灭祖的铁证。

        那是天璇教上任太保,范施施。

        叶甚在画像前缓步走过,将画中每条墨痕都瞧得一清二楚,眸色有些复杂。

        这些的存在……当年何姣并没有告诉她。

        不过想想也是,又不是范施施尸身那种十足重要的证据,向她言明作甚?

        谁又愿意将自己是个替身的事实,血淋淋地向外人剖开?

        恍然惊觉,不仅是何姣同范施施长得有七分像,连被逐下山的那个沐熙,都稍微有一点像她。

        当年自己看到范施施时,不是没发觉何姣和她长相近似,但也只当这人渣就喜欢此类长相。

        如今这么多画像摆在她面前,每一处细节俱饱含念念不忘,如果说那些纸张泛黄、颜色褪淡的古早画作,落笔多少还显得生疏稚嫩,画得也不算多像,然而随着墨痕愈新,愈发体现其画技精进,犹如范施施本人就在眼前。

        任瞎子也看得出,她与何姣,不一样。

        “甚甚认识这画上女子?”身后的阮誉见叶甚不再看画,而是同样拿了块帕子裹了手,蹲下身就开始翻箱倒柜,管它是大箱小箧还是大盒小匣,通通挨个打开察看,看样子颇为熟练,像极了贼中老手。

        “我在……人物图鉴里看过,谁让人家画得确实有水平,一眼便能认出。”叶甚皮笑肉不笑地答,“是他欺师灭祖的对象喽。”

        “竟是范施施。”阮誉讶然更深,上前也学她凑近仔细观察起来。

        叶甚憋着一口气一通埋头苦找,终于在角落的几口巨箱里找到了范人渣囤积的奈何天。

        数量之惊人,目测至少重逾百斤,看得她大为咋舌,下意识掰着手指对比算了下叶国皇室当年收购此草的战况,算完欲哭无泪,再次发自内心地感慨:有钱真好。

        感慨完了突又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舍近求远的蠢事,赶紧从乾坤袋里抓了只良辰蟾蜍出来,跟着活蹦乱跳的小家伙,果然在不起眼的抽屉里找到了已将药草磨碎掺好的成捆熏香。

        那边游手好闲的太师大人赏画赏完一圈后,被她的正经样子感染,总算想起自己该做的事,也一本正经地在钱箱里翻找起来。

        找了半晌,掂起两锭银子在手心摩挲,拇指在底部一划,朝叶甚飞掷过去。

        叶甚信手接过,在银锭底部看到了被临时现出的仙印,亦举起几本写满范以棠字迹的笔录,龇牙一笑。

        阮誉亦笑而不语。

        既已找到想找的关键证据,其余宝贝便不值得留意了。叶甚踱回他身边,把银锭放回了空处,转而弯下腰四处感应起什么来。

        阮誉盖上箱子,起身再看面前的画,忍不住多评判了一句:“常言道,画源于心,心浮于画。之前你我都只当他此举是色令智昏,没想到他居然动了真情。”

        叶甚全身心光扑在空中若有若无的冷气上,闻言头也没抬,冷哼道:“真情?暗地里作画追念,充其量不算虚情假意罢了,真情可拉倒吧。情若为真,会为了一己私欲,把人害死还锢着尸身,这么多年都不让人入土为安?”

        “什么意思?”

        却见对方并未打算立即作答,只是一步步寻着源头走到密室尽头,停在分明已是死路的那堵墙前,歪头瞧了瞧从砖墙间隙逸散出的冷气,猛然发力向前一推,一股冰冷却也熟悉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负手站在这扇密室里的暗门门口,没进去,往里堪堪扫了一眼,冲阮誉笑得讥诮。

        “找到了,范施施的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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