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沆瀣一气通阴阳
将沆瀣诀的使用心法口述教给了阮誉后，叶甚便催促他赶紧试试。
她也好奇这位仙法修得登峰造极的天璇教太师，现场现学现卖，究竟能做到何种境界？
所谓太不实用的法子，对于面前这个生来拉满仇恨值的男人，不用想都知道并不适用。
阮誉依言抬起右手，展开那柄二十四股象牙折扇，闭目再次仔细感应了一番，笃定睁眼，朝尸气最浓郁的方向扇去。仙力随着他这一扇如龙吸水般澎湃而出，所过之境尸气俱显，化作黑烟，同源的尸气渐渐被他分别汇聚到一起，最后凝出十来个模糊的人形来。
“好极了，就是这样。”叶甚拍掌笑道，“沆瀣诀能连通阴阳五感，成功率再低亦无妨，乱坟岗最不缺的便数死尸，不誉先试试看这一波。”
阮誉收了扇子上前，食指按在其中一个人形心口处的黑烟上，问道：“甚甚跟那位老人家学这招时，试了多少次成功的？”
叶甚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么一出，搔搔下巴回忆了下，老实答道：“早期仙力不济，不提也罢，后面应该是试了二十七次。”
对方得了答案也没说什么，重新阖上双眼，专注调整气息去了。
叶甚自知沆瀣诀施展不易，过程中急不得扰不得，遂在他身旁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托腮耐心等着。
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安静地观察这人施法。
在五行山上和下山一路同行以来，真需要阮誉动手的时候，他向来是快刀斩乱麻的作风，仙法之娴熟，在他这个年纪简直毫无天理可讲。
此刻的他正潜心研究那新鲜的法子，一闭上那双勾魂的好看眼睛，眉头蹙起，长睫不自觉地随气息变换微微颤动，风流顿消，神情肃穆，显得淡漠到拒人于千里外。他立于天地之间乱石之上，少了平日里表露的人气，望之凛然犹若神明，教人不由心生敬畏，不敢侵犯。
抛却内心那点意难平的嫉妒，这画面确实见者心旷神怡，亦不得不承认，这人确实当得起“天选之人”的美名。
民间总说，运气好的人是“老天赏饭吃”，而天选之人，是“老天追着喂饭吃，不愿吃还偏要好生哄着塞一口”。这话她当年初听觉得毫无天理，眼下毫无天理的人近在咫尺，方倍感真乃话糙理不糙也。
然而天选之人又如何？被天道推上神坛又如何？
生而为人，便逃不过人选。
人道铁了心要将你拉下神坛，天道亦无可奈何。
许是周边太过安静，叶甚盯着他看了他许久都没挪开，脑中转回了许多记忆，有前生为鬼的，更多是再生为人的。
她蓦地心跳乍停，指尖一抖，眸中闪过惊色。
她曾经理所当然以为的事，替换成了面前这张脸后，竟浮出的俱是说不通的怪异，而那些被遗漏掉的不对劲之处，令她生出了一个从未动过的念头。
这念头仅仅是她凭空猜测，连自己第一反应都觉得太过离谱，却一旦出现后，愈想那可能性愈在心口呼之欲出。
叶甚烦躁地甩了甩脑袋，盯着人家深吸一口气，暗暗想道，要确定这个大胆的念头，看来之后有些事还得问问他。
第一次尝试沆瀣诀费了小半个时辰，还是以失败告终。
叶甚没什么奇怪的，本来这破法子的成功率极低，和坑爹前辈一样不靠谱，任阮誉再天赋奇才，连通阴阳五感也绝非易事。
好在失败过后，不难看出阮誉已悟出几分门道，继续试的时候仙力运转明显熟稔了不少，速度也跟着大大加快。
快归快，该失败还是失败。
第一波被阮誉凝尸气聚成的十来个人形已被他试过后随手散去，但见他面上波澜不惊，抬手半分迟疑都无，换了个方向再凝了第二波出来。
试到第二十七次，成功。
那凝成人形的黑烟认出了熟悉的气息，袅袅化开顺着阮誉的手指缠绕而动，在他全身上下亲近地围了好几圈，停住不动了。
阮誉没有睁眼，却准确冲着叶甚的方向伸出了左手。
叶甚会意，起身走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感受到被温热包裹，叶甚微微一笑，忍不住开口揶揄：“不誉，你莫非是怕对比不好看拂了我的面子，故意放水，凑个和我一样的次数吧？”
阮誉偏头冲向了另一边，嘴硬道：“……巧合而已。”
她越瞧这副模样就越冒出逗弄人的恶趣味，用了点力反握住他的手，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说：“啊，那这算不算‘一回生，二回熟’？”
对方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指的是他指引她、她带领他插队那次其实是重逢的初遇，耳根微红，似有恼怒地拿指甲轻轻掐了下她的小指，道：“还不快闭目凝神！”
叶甚好不得意地转了转眼珠，“哦”了一声，迅速敛起玩闹的心思，闭了眼依葫芦画瓢将气息调整到与他一致，黑烟动了动，绕过两人交握的手，朝她也缠绕了过来。
即使本身的四感被自己封住，叶甚却能通过与尸气连通得来的四感，清晰地感知到这具尸体上曾发生的一切。
开始时四周只有死寂的暗，看来此刻这具尸体还被埋在地下。
倏有靡靡之音穿透土层而来，那声音冥冥当中仿佛给半腐的死身注入了一股生人的活力，宫商角徵羽间极具诱惑，似在不断殷切召唤，迫使其四肢挣扎扭动，破土而出。
重回地面，强烈的光线变换照得叶甚的神识下意识闭了眼睛，接着透过尸体的视觉，看清楚了前方的人。
三位年轻修士，两男一女，衣着打扮无不彰显出天璇教的身份，听右边那人说：“召尸控体咒果真有用得很，我们先离开此地，待在附近，等它们破开封印，届时……”
左边那人桀桀怪笑：“届时群尸暴动，我们再现身来解燃眉之急，收回这咒，岂不轻松就能坐享其成？”
站在中间的女修撩起青丝一绺绕在指尖，幽幽开口道：“我可提醒你们，别高兴得忘乎所以了，事后五成是要交还我师尊的。”
两人点头倒是点得痛快：“没忘没忘，沐熙师姐占三成，我俩各一成嘛。”
“多亏沐熙师姐想出这么个妙计，我俩哪配跟您争名夺利？”
三人面怀得色地走下了乱坟岗，留下呆立在原地的一众死尸。
叶甚在其中某具尸体里全程围观，拳头都硬了。
纳言广场里所言这次还真的押中了，可不正是天璇教修士自己招惹的祸端，想贼喊捉贼？
这便罢了，看他们这施法水平，充其量不过刚修至中阶，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去使用召尸控体这种高阶修士才能打包票控制好的咒法？还一上来就敢召唤近百具死尸……
叶甚都要给他们的迷之自信跪了。
听那个沐熙说的话，明显是钺天峰上的弟子，怪不得看起来颇有姿色，想必早和范人渣勾搭上了——他还真是柿子爱挑软的拿捏，只挑容貌不挑脑子啊。
无语地围观下去，果不其然到了月落中天时分，被强行召出的尸群纷纷破开白日里的禁锢，尖啸着暴动奔走。
果不其然等那三个没脑子还自负的家伙跑回乱坟岗，估计已经借除祟的由头敲了一笔竹杠，却惊恐地发现根本收不回这咒。
“沉不住气的东西！慌什么！”沐熙闪躲间将一具扑过来的死尸砍了个稀碎，转头恨铁不成钢地拿剑身敲打另两人的脑袋，忿然跺脚，命令道，“赶紧放烟花搬救兵啊！”
叶甚神识连通的那具尸体离她并不远，将这人强作镇定的脸色看得清楚，实在生出想扶额的冲动。
请神容易送神难，不作死就不会死。
乱坟岗上的尸气积聚数载，死尸最好的养料莫过于此，而午夜又是尸气最丰盈之时，这会要控制这帮死尸，比白日里不知难上多少倍，凭他们三个这点道行，收得回才是活见了鬼。
抖抖索索掏出应急的烟花一拔引线，独属于天璇教的教徽立即绽放在乱坟岗上空，不消片刻，陆续有几名同门修士看到信号，御剑赶到此处。
风风火火赶来最快的那两人，不是卫霁和尉迟鸿还能是谁？
卫霁在山上待的时间不多，但以其特立独行的行事作风，名气可谓传遍五峰，天璇教弟子内部还整了个歇后语，叫做“卫霁见了你都绕道走——弱鸡”。沐熙看清来者后叫了声名字，显然认出了她是谁。
很可惜，在卫霁的眼中沐熙只配被归到弱鸡那类，印象是不可能有印象的。她面无表情地扫了下方一个来回，从风月剑上一跃而起，跃至最高处时已将剑柄握于左手，剑身上的暗纹在仙力灌注下遽亮，果真使出了柳浥尘自创的杨柳剑法。四四一十六剑接连劈出，只见漫天剑气暴涨，触地掀起轰隆巨响，不仅暂时逼退了一众走尸，更是震得肢体脆弱的少数走尸直接散了架。
她收剑落到沐熙身边，仍旧毫无表情地问：“你谁？”
沐熙张口正要说话，另外两人便抢先谄媚地挤过来猛夸一通。
习惯了前呼后拥的她面色难看了下去，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尖下巴冲卫霁抬了抬：“范太保座下弟子，沐熙。”
“竟是他的徒弟。”卫霁闻言倒是多打量了这名女修两眼，评道，“三公收徒的水平还真是体现世间的参差。”
沐熙：“……”
叶甚本来对这只花瓶大为不满，眼下看花瓶被这么一句话气成酱油瓶的脸，险些笑厥。
救场这会又来了两名同门，尉迟鸿望着蠢蠢欲动的尸群估算了下数量，皱眉道：“怎会莫名暴动如此之多……一个个打下去目标太分散，且消耗仙力，诸位，不如合力打开镇魂阵。”
眼见事态紧急，所有人立即同意了。
上道泥丸，九宫森罗。
太一凝血，司命镇魂。
卫霁当仁不让站在了镇魂阵的中心，不过中心乃阵眼所在，所耗仙力最多，一旦失败的话所受反噬最凶，除了尉迟鸿，其实也没人想和她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危险位置。
集七人之力，镇魂阵迅速扩大，近乎覆盖住了整个乱坟岗，而处在阵法中的死尸硬生生从暴动中停了下来，骨节喀喀作响，欲靠蛮力挣脱仙力的桎梏。
还没等在场修士松一口气，沐熙突兀的尖叫声炸得所有人耳膜生疼，她所在位置的阵法立马跟着中断了。
众人心神一凛向她看去，原来是因为阵法覆盖的范围仅限于地面，一具死尸碰巧掉在深坑中躲过一劫，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地下潜了过来，在她脚边捅出一只胳膊，钳住了她的脚踝。
那胳膊皮肉趋于腐烂，随着动作簌簌掉落好几只蛆虫，目睹这般恶心的画面，沐熙两眼发黑，喉咙一阵干呕，哪里顾得上什么阵法不阵法，手起剑落将它剁成几截，远远地跳离了原地。
其余修士神情看起来颇为微妙，约莫和围观的叶甚同样无语至极，但无语归无语，此刻总归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能勉力分出一部分仙力送到她的位置，想将空缺补上。
原本她与旁人共处一块，气息混杂下并不明显，这一落单，便暴露了异样。
地面上的死尸虽动弹不得，但无不朝着沐熙的方向嘶吼。
叶甚心想，哦嚯，瞒不住了。
“难道他们的目标——是你？”卫霁偏头看了看沐熙原本站的位置，断臂散落在地，那具尸体在乱砍下翻出大半个肩膀，正蠕动着试图钻回地下。
尉迟鸿盯着那处，同样感觉到了不对劲：“趋利避害乃万物共有本能，纵是死尸，按理也不会明知下场还扑上来。”
风月剑感知应召腾空对准了沐熙，它的主人如寒冰般的声音亦砸了过去：“回、答。”
沐熙捏着袖中沉甸甸的钱袋，咬紧牙关就是不肯开口。
卫霁见这人不见棺材不掉泪，干脆懒得多说，左手翻转，风月剑掉头朝空位的地下狠狠掘去，直接穿过心口就将尸身串在了剑上，飞回她面前。而后她伸指按在那具尸体另一只手的腕上，注入仙力感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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