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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珍珠


对这座海岛的居民来说,婚娶之事中必不可少的存在,便是贝壳。

在男女尚未互通情意的时候,若双方中的某一个鼓足了勇气,便会借助海洋中得来的宝物,为自己谋求一桩姻缘:

若男子先动心,就会在海滩四处挑拣,选出最满意的贝壳来,将其制为项链,亲自送给心仪的女子,耐心等待回复;女方假使同样有情,便会自家中取出一颗珍珠,加到那串项链中,并细心收藏起来,然后在窗台放上清洗干净的蚌壳。

惴惴不安、时刻关注着情形的男子自然会第一时间发现这蚌壳,并将其取走。

到了这时候,男女各持有项链与蚌壳,这便算作定情信物了。

项链所使用的贝壳,与女子给出的蚌壳上,都各自刻上了男女双方的名姓与其他基本信息,防止遗失或误认,而这也是将来提亲时需出示的信物。

若女子先动心,则是先送出珍珠,将蚌壳提前放到窗前;男方若有意,自然会主动将早已准备好的贝壳取出,和珍珠一起做成项链后,用来换走蚌壳。

海岛上没有三书六礼,父母长辈也不会主动干涉年轻一代的生活,这贝壳、珍珠与蚌壳,便承担起了互通有无的职责。

而婚娶乃人生大事,自然不能临时抱佛脚,起意时再跑到海边,随便小号些贝壳来充数。

是以每到黄昏时分,岛上的年轻一代总会在海滩四处巡视,为将来提前做好打算。

“启国内从没听过这样的风俗,”书房中游记堆得老高的太子殿下沉吟道,“也只有在一些特定的节日,女子才会将精心修制的香囊抛给心上人,将其当作定情信物。”

何芊蔚在一旁点了点头。

启国民风开放是没错,女子中也不乏参军做官的,但大多数依然是久居深闺,等着主母为自己相看人家,主动向男子求婚这样的事,无异于天方夜谭。

哪怕是在百姓彪悍的宛城,也很少有大胆如斯的女子。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毕竟要是有人性格豪爽些,旁人是拦不住她得到。

正如江流宛与何修竹的婚事,尽管双方都一见钟情,但要没有前者的主动,当时尚且是个无名小卒的何修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功名未成时表露情意,没准就会阴差阳错地造就一件憾事。

得亏行事大胆的江流宛不答应什么先立业再成家的条件,而是要求再怎么说,起码也得订了婚才行,这才有这么一桩被无数人艳羡的姻缘。

从小就听父母回忆往昔的何芊蔚对这段故事可是熟得很。

不过,她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若这男子将来想纳妾或娶平妻,又该怎么做呢?”

启国律法中其实从未成为过平妻。这称谓只不过是男子花言巧语,用来哄骗女子的手段:哪怕带了个妻字,平妻的地位终究不如正妻。

说到底,哪怕名义上听起来是妻,在官府那头登记的也始终是妾书。

无论钟鸣鼎食之家,还是家道中落的勋贵,只要还顾念着名声,就不会有平妻的出现,更不会闹出一些降妻为妾的丑闻。

至于外室之流,更是绝不被准许的——假若当真有男子干出这种混账事来,都用不着正妻发货,其父母和族中长辈就会先把这事儿解决了。

远远将人发卖出去是常态,若运气好有了子嗣,至多也只能占个妾室的名头,却与正妻的位置永远无缘,也受不得几分待见。

毕竟这可是个实打实的把柄,若让政敌知道了,有心运作一番,指不定降职的圣旨马上就会送到家门口。

何修竹与江流宛鹣鲽情深,何家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何芊蔚受其熏陶,自然向来不齿所谓平妻的说法,但惯用这说辞的人不少,她这才将其与妾室分开,单独提问。

纪修闻言,则是摇了摇头,含笑道:“一座无名的小岛,哪来的什么妾室平妻之说。”

“无论男子是什么身份,终生大多也不过只娶一位妻子,若非遇上天人永隔的不幸是,是不会轻易另娶的。”

何芊蔚哦了一声,抬头认真瞧了瞧海滩上四处搜寻的人群,目光中颇有几分深意。

萧载阳的危机感就是这么上来的。

太子殿下当即挥退纪修,欲盖弥彰地挡在了何芊蔚身前,状若无意地带着她往另一处沙滩看去。

“青青也想捡几枚贝壳回去把玩?”他问,“眼下下人正忙着补充物资,赶路的事不急于一时,若是有心,四处走走也不碍事。”

他这么问其实只是为了转移话题,但想不到的是,何芊蔚听完沉吟片刻,还真点了头,抬脚就朝萧载阳随便挑的方向走去。

“听说临海的城市,有赶海一说,今天在这儿体验体验也挺不错的。”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过于此。

而萧载阳除了紧随其后,也没有别的选择。

海潮刚刚退去,松软的泥沙中卧着无数看不见的生物,与之相比,贝壳却大多裸露在外,一眼就能瞧到。

从靠近海滩开始,何芊蔚一路行过去,走走停停地捡起了不少觉得造型可爱的贝壳。

掌心用以放置贝壳的空隙算不上太大,她很快就再腾不出手来捡起新看中的贝壳。

何芊蔚侧身瞧了瞧身边的萧载阳。

太子殿下来的时候还不怎么情愿,现在却身心全投入了进来。只不过他眼光足够挑剔,是以现在也不过存了五六个体积不大的贝壳,甚至还能空出手为何芊蔚提起衣摆。

“当心些。”他无奈道,“虽然有泥沙在地下垫着,但若不小心摔了一跤,也同样不好受。”

走路大摇大摆的何芊蔚心虚地移开眼神,干脆把手中的贝壳统统倒在了衣裙上,再一下提起衣摆。

她就这么把刚换上的衣裳当成了篮子。

萧载阳错愕不已,目送着破拐子破摔的何芊蔚走出老远,抬手捏了捏眉心。

刚才就不应该让纪修退到旁边去……不然吩咐他去找个竹篮该是多轻松的事。

也幸好启国的衣衫大多繁杂,层层叠叠加在一起才营造出了衣袂飘飘的视觉效果,不然萧载阳怎么也得当场把人扣住抱走。

事到如今,再找竹篮来也毫无必要,反而会误了人的兴致,萧载阳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学着何芊蔚的样子将衣摆提起,把自己手中寥寥无几的贝壳统统放了上去。

没办法,总不能让她一个人犯傻吧。

两人顺着海滩走了两三个来回,都是收获满满。

何芊蔚瞧见个有意思的就要捡起来,视察收获的时候再把忽然不感兴趣的扔下。然而即便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她最后决定留下的贝壳从数量来说依然是萧载阳的一倍,至于质量么……

以新奇勉强打个平手吧。

太子殿下则讲究许多,走来走去也只存了一些足够精巧的,甚至还能腾出手来点点何芊蔚眉心:“下回不准这么做,听见没有?”

“我尽量,尽量。”

而此时经过一下午的时间,船队已经补充了足够的淡水,更是从岛上的居民手中购下不少家禽和蔬菜,甚至连船身的吃水线都往下沉了几分。

以舆图上的标记为准,乌歌与昆厥这两个比邻的国家距离尚远,但经过这一回的物资补充,在剩下的旅程中,何芊蔚的五脏庙大概也不会太吃亏。

不幸中的万幸。

守在旁边的纪修适时上前来,一手一个竹篮,将两位主子忙碌一下午得来的贝壳分开装进去。

“方大人之前派人来过,说厨房那边买下了岛民的家中的食材,正在准备晚膳。”纪修提着竹篮,不等萧载阳发问就主动开口道,“待用过晚膳,船队也就准备出发了。”

“嗯。”

萧载阳应了一声,与何芊蔚一道避开人群,朝岸边停泊的船只走去。

他两不计形象地在这海滩上玩闹半天,仪态实在是有些……一言难尽。刚才心中记着贝壳,想不起来还好些,如今事已了,自然忍受不了海水的咸腥与泥沙的粗糙,只想赶快回房沐浴,换一身干净的衣裙再说。

此时此刻,就不免感慨还好其他捡贝壳的人都陆续离开了大半,两人直到登上船,也没迎面正好撞到别人过。

至于人来人往的船上,以萧载阳身份的贵重程度,也没多少人敢盯着他看,只是见过礼便匆匆挪开目光忙着手下的伙计,自然发现不了太子殿下的狼狈。

两人先后钻回房间,叫人去提了热水,片刻后一身清爽地出了浴室,又换上熏过香的衣衫,按照习惯在萧载阳屋内碰头。

稍等片刻后,晚膳也姗姗来迟。

相较于前几日海上航行的餐食,这一晚膳顿简直能被称作豪华:不仅有当作开胃小菜的蓑衣黄瓜,主食更是琳琅满目,胭脂鹅脯、虾丸鸡皮汤等各有一碟,并两碗刚出锅的碧粳米饭。

更别提旁边还有一道饭后甜点,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别管其他人是什么想法,反正何芊蔚是心满意足了。

萧载阳向来将表情把控得很严格,但看脸是瞧不出差别,但从他动筷的速度与频率上来看,大概也是觉得不错的。

这一顿饭吃得何芊蔚都担心自己接下来几天会不会更痛苦了。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虽然这思考并不影响何芊蔚干饭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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