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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航行


水天一色,微风徐徐,正是鱼儿容易咬钩的好时候。

起码有经验的船员确实是这么说的。

然而眼下,那顶御用的华盖如往常在甲板上绽放,竹椅也照旧蹲在原位,何芊蔚拉上萧载阳,支好两根钓竿等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何芊蔚等得百无聊赖,偏偏又舍不得半路放弃,只能撑着下巴枯等。

与之相比,旁边的太子殿下倒是显得冷静许多:他手中握着一卷书册,躲在阴影中看得认真,甚至没分给面前的钓竿半个眼神。

此时距离开扬州那会儿已经过了一日光景,晕车的萧载阳也已经逐渐适应下来,脸色不复刚登船时的苍白。

而关于两人为何守在甲板海钓这一问题,还得从长说起。

身为挨个经历了无数稀奇古怪药效的人,萧载阳怏怏熬过一天后,次日午膳时便已经恢复精神,瞧不出半天晕船的迹象。

把自己关在房里,废寝忘食研究着晕船药的太医闻此消息哭笑不得,放松心情好好吃了一顿饭,又闷头睡了一觉,起床后继续投入到事业中。

没办法,有备无患,还是得弄明白了才放心。

何芊蔚对此不怎么放心,吃两口就抽空瞅一眼萧载阳,生怕对方突然出什么状况。

太子殿下的应对方法也简单。

他慢悠悠用完午膳,扭头就说到做到地把何芊蔚拎到面前,板起脸训了少说一刻钟。

哪有人晕船还有这股劲头的。

于是何芊蔚也彻底放下心来,不再一直守在萧载阳身边,而是扭头回了房间,说要换身衣服。

留下萧载阳坐在原地,认真反思了一会。

刚才训人的时候,分明也没动过手啊,怎么突然就要更衣了?

等何芊蔚再次推门回来,萧载阳抬头瞧了瞧对方,这才明白过来。

她哪儿有这般材质的衣裙,多半是强行借用了不知道哪个丫鬟的吧——既如此,想必是有什么注意,要特意隐藏身份。

别说,太子殿下确实猜对了:这衣裙原本是秋意的,而何芊蔚与她正好身形相似,不由分说就自个套上了。

那动作熟练得就像早有预谋一般。

秋影苦着脸,战战兢兢躲在若兰后头,不敢面对萧载阳的目光。

殿下圣明,真不是我故意苛待小姐,是她先动手的!

萧载阳倒也不至于和一个丫鬟计较这么多,而是靠着椅背,兴致勃勃地问:“青青这是要做什么,微服私访?”

“这么高深的活儿我哪敢办啊。”何芊蔚说,“我这是要混进船员里,听他们讲故事。”

海上航行是个枯燥的活儿,而使团内规矩严明,不准随意饮酒,船员们为了消遣寂寞,便会聚在甲板,你一句我一句聊聊从前的奇遇,热闹十分。

何芊蔚之前担心萧载阳的身体,即便发现了也没去凑热闹,如今对方已经再无大碍,她自然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要去听上一耳朵。

有一点义气,但不多。

还算她能做出来的事。萧载阳心想,一点也不例外,又问:“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还用问吗,”何芊蔚义正辞严,“当然是要拉着殿下去微服私访了。”

萧载阳表情错愕。

何芊蔚则解释道:“我去偷听,殿下微服私访,咱两互补,多合适啊。”

“……其实只是害怕一个人去,露馅了没人找补吧。”

“我承认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我舍不得和殿下分开。”何芊蔚对对手指,表情认真道,“真的。”

太子殿下也承认这话说到了他心坎里。

然后萧载阳施施然站起了身,扔下一句“等着”便转进了内室。

所以说太子的待遇就是没道理,即便是在船上的客房,也分迎客的外室与休憩的内室。

当然何芊蔚的房间也是这样。

没等上多久,萧载阳就另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将玉簪撤去,束了木冠,乍一瞧就像个身份普通的男子——如果太子殿下能稍微收敛一下周身气势的话。

头回见到萧载阳束冠的模样,何芊蔚愣了愣,然后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木簪。

她梳的双髻,似乎也是及笄后才能用的发型来着……

想到一块去了。

而就在何芊蔚走神的瞬间,萧载阳也收敛起了气势,看上去和清隽矜贵的太子爷没有半分相似。

把现在的两人扔进人群中,大概很难猜到他们是这船上身份最尊贵的两位。

毕竟除去使团内的几个官员,也很少有人见过太子殿下的长相,更别提何芊蔚了。

准备就绪,包括纪修、若兰在内的几个下人统统被留在了房内,萧载阳与何芊蔚则避过官员的房间,绕到了船员聚集的地方。

何芊蔚准备做什么事,向来都会提前踩好点,做足了准备再行动,而受益于此,两人顺理成章地就混进人群中,一人占了一张凳子,津津有味地听了起来。

此行雇佣的船员大多是扬州本地人,但出于身份的缘故,这么多年下来,无论异域还是他乡,早闯荡过一遍大江南北,也多多少少遇见过几桩奇事。

如今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自然是热闹十分。

萧载阳自小熟读圣贤书,对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不怎么感兴趣,反而是何芊蔚听得认真。

要让何芊蔚来评价,这些个妖魔鬼怪的故事哪怕和聊斋比起来也不差。

与之相比,太子殿下只有在说到一些冤假错案,或官官相护之事时,才会格外认真,连连发问。

看这架势,等将来回了京城,没准又要掀起一番风浪。

船员见识广阔,故事也从日头正高讲到了红轮西坠。

海上的霞光没有山峦作依靠,尽数沉入了水底,将碧波搅散了,又糅合成细碎的金色,与天边的风景遥相辉映,实在赏心悦目。

直到这时候,船员们才终于停下了话头,默契地转头望着海面,纷纷感慨起来。

“这可是海钓的好时候啊,鱼儿咬钩又快又准,但凡下了饵,就没有空钩子的道理。”

“可不是?”一个皮肤黝黑的壮年男子接话道,“从前我可最喜欢趁着这时候,叫上家里的婆娘和孩子,开船找个安静的地方,钓上它一大筐,能卖不知道多少银子!”

男子一边回想着,一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船上有贵人,我也有活计要做,是没法钓鱼的了。”

此话刚出,便有人笑他:“贵人们出手阔绰,又有护卫随行,这一趟走下来不仅安全,更是报酬不低,还惦记着那几位鱼!”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起这男子来。

而何芊蔚与萧载阳对视一眼,默契地悄悄后退,抽身而出,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何芊蔚正愁听完了这一轮故事,就要闲得没事可做,却没想到冷不丁听到海钓这个词,当即来了兴致,一面走,一面撺掇道:“哎你觉不觉得那个海钓听着还蛮有意思的……”

萧载阳不为所动:“不觉得。”

何芊蔚停住脚步。

她一脸严肃地看向也跟着停下来的太子殿下。

“好吧,我摊牌了。我觉得海钓很有意思,想马上亲自实践一番。”

“你从前钓过鱼?”萧载阳皱眉,“可别什么也没钓上来,最后还把自己气到了。”

“……绝无这种可能。”何芊蔚斩钉截铁,“我怎么可能钓不到鱼!”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信心,甚至主动开口说以此为赌,谁钓到的鱼更少,就要无条件答应对方一个要求。

于是就有了开头这幕。

此时正好临近晚膳时分,船队纷纷抛锚,几张渔网奋不顾身地跃进海中,只等过上一段时日,再来打捞起海货,送到厨房。

天时地利人和,何芊蔚当即就指挥着纪修支起华盖、摆出竹椅,又把不知道从哪弄来的钓竿拿到手中,在船员的指点下甩钩入海。

这其中其实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插曲:正巧,来人不久前才与何芊蔚见过面。

船员清晰记得方才他们一群人侃大山时,似乎见过两位贵人的脸,吓得冷汗直冒。

等知道自己不是被叫来问罪,他才强行镇定下来,讲解完海钓的要点,匆匆离开。

何芊蔚没记住这人,疑惑地问萧载阳是怎么回事,而早有预料的太子殿下抿唇笑笑,稍作解释。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何芊蔚在心中诚实道歉,也有一些遗憾。

对方这会吓得够呛,以后要再想混进去恐怕就难了。

总之这海钓算是开了头,结果两人耐心等啊等,谁也没有碰到过上钩的鱼。

何芊蔚颇为失望。

而见她情绪低落,萧载阳也合上手中的书卷,与对方闲聊起来。

“其实在海上钓鱼时,还有一种法子,叫做‘放流钓’。”萧载阳指指海面,道,“这法子不必一直停在某处,而是让船自由地漂泊在海面,让饵料顺流而走,引鱼上钩。”

何芊蔚起了兴趣:“难怪没鱼咬我的钩,原来是法子没用对!”

“……不要把锅推到别人身上,两种方法都是能钓上鱼的。”

“噢……”何芊蔚低着脑袋,“怎么就是不上钩呢?我耐心等了好久呢。”

“我也没钓到鱼呢。”萧载阳安抚道,“船队还要在海上多待几天,不着急。”

“谢谢殿下的安慰,”何芊蔚撑着膝盖直起身,又拍了拍手:“我放弃了,还是先去用晚饭吧。”

萧载阳摇头无奈地笑了笑,也跟着站起来,与她一道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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