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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 身份


  “好。”东亭明白这是叫自己不要插手,桑衍看着对挑衅也好恶意也好都没什么反应,但却不是因为怕事,只是嫌麻烦而已。

  实际上这姑娘记仇的很,也是个誓不罢休的脾气,这回西疆害的她与流央二人这般狼狈,显然要让他们一一还回去了。

  正事差不多告一段落,接下来……

  只是东亭的目光才向白狼方向挪了一些,桑衍便敏锐察觉,随即急忙转过身,看来是根本不想和他谈这些事情。

  “桑衍。”东亭十分无奈的唤住她,他看着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疑惑望来,犹豫片刻,才缓缓说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可以问我。”

  桑衍停在原地。

  是啊,东亭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命运从一开始就在桑衍身上徘徊,如今有什么变化发生了,桑衍不论前路如何,都是背对着人类的立场,可东亭还是决定全部接受。

  桑衍沉默片刻,只是走到白狼身边拉住对方的手,声音十分平静。“我知道了院长。”

  东亭望着她与白狼低声交谈,然后轻鞠躬走出院长室将房门虚掩,低叹了一声,原本想要继续之前的工作,可心绪乱起来,落在纸上都是些无意义的符号。

  他这一生,做过的错事数不胜数。

  有多少学生是他亲眼看着误入歧途,最终站在了和他不同的立场之上,那些孩子与他刀剑相向,沉默的说着‘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本该如此’。

  是他们本该如此吗?

  人类活着便是艰难,为了自己也必须去伤害他人,作为师长、作为这些孩子堕入深渊的最后一道阻拦,他难道也能轻易的评价一句‘本该如此’吗?

  他终其一生也没能知晓。

  但桑衍也好流央也好,他不希望这二人最终重蹈前人的覆辙。

  他愿意放弃这立场,只要这二人还信他还尊他一声院长,慕流央所担忧便永远不会发生,于东亭眼中,他便只是后辈,尚须长者的保护。

  还有……

  东亭瞥见一旁书架上放着的厚厚书籍,其中有一本比其他都要旧些,连封皮都已经泛黄卷起,模糊能看出书脊上刻着‘对’‘神明’几个字。

  还有行素那孩子,太聪明终究会去往不该涉及的领域。

  他要唤住他吗?

  桑衍不知东亭如何犹豫,她才从院长室走出来不久,便与迎面而来的慕流央撞见,对方看见白狼,强逼着自己当他不存在,开口道。“阿衍,出门一趟。”

  “出门?”桑衍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这时候,慕流央会在客院和柯容吵起来呢,团体赛刚结束,东亭西疆说不定冲突不断,这时候他离开?

  “秦旭说封长羽有东西在学会,要去看看。”慕流央解释道。“他们几个说不定是已经动身了,我们学会见?”

  “好。”

  桑衍多少也想知道封长羽背叛东亭的缘由,她与慕流央道别,拉着白狼继续向前,没注意到慕流央在她身后停步,隐晦的目光扫向白狼的背影。

  这人到底是谁?

  不过有苏猗湖警告在前,慕流央并不打算轻易试探白狼,反正他并不是反对什么,只是总觉得白狼这人有点过于危险了,可能给桑衍带来麻烦而已。

  真正反对的那两位还没闹出什么大动静,他就不要插手了,要是许行素和东亭真的有人能叫桑衍犹豫,他再去询问也不迟。

  若桑衍不会犹豫,谁都无法叫她改变心意,那二人是关心则乱,他冷静些反倒看得清楚,桑衍无需看着白狼,眼中便有他的影子,似乎‘本该如此’。

  这比起喜欢来说,是更可怕的感情。

  不过这些也不需要他来担忧,他现在可是正在和某个诡术圣子处于暧昧的情况,对方的未婚夫一心一意想要他死,对方未婚夫的妹妹想对他来‘强抢民夫’的那一套,偏他还有把柄握在二人手里。

  他自己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处理不完,顾不得桑衍如何了。

  更重要的……

  慕流央站在东亭门外,许久才下决心般将之推开。

  “院长。”慕流央看见东亭在窗边将窗户支起,他走到东亭桌案前,意外发现对方一向整洁的桌面上居然散落了不少纸张,都是些不相关的资料。

  东亭看见他轻一打量,然后回身将资料敛起放在一旁,并未落座,站在桌边逗弄着不断发出低声鸣叫的红羽。“你看待桑衍如何?”

  慕流央一怔,显然没想到东亭会这般问他,但他却并未犹豫。“姊妹,旧友,于公是伙伴,于私我视其为亲人。”

  他自十许岁进入东亭预备院,自那后基本上就没再回过慕府,一直住在学院,学院中无人敢踏入他领地半分,在桑衍之前,他不曾将任何一人承认为朋友。

  秦旭不过是下属、桓书软无非是受到利用,他敬重东亭却仍防备着对方,直到坦然而与任何人都不同的桑衍走到他面前来……这才突然发觉。

  放开心防也不过是十分简单的事情,他确确实实将桓书软看做妹妹,也确实将秦旭当做友人,依赖着东亭,希望东亭能为他指引方向。

  桑衍是他极为重要的人。

  “行素又如何?”东亭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任由红羽在他指尖啄出一道白印。“你看待行素,也同桑衍一般吗?”

  慕流央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应下。

  视其为友视其为兄弟,他信任着那人。

  “这便是人类的情感。”东亭接下来一句叫慕流央惊讶的抬起头,东亭温和望过来,声音平静。“还需我问,东亭于你如何吗?”

  “院长,我……”慕流央眸中似有挣扎,他偏开眸无言的停止了话语。

  “繁灵,是与人类、神明都不同的种族。”

  东亭背过手,直视着慕流央天青色的眸子。“他们无亲无长,孑然一身,就算是同族,也只不过是优先度低些的餐点而已,不能说其全无情感,却是人类所无法理解。”

  慕流央沉默听着,身侧手指缓缓攥起。

  “你拥有的,是属于人类的情感,便还需要再质疑什么吗?”东亭声音缓慢,是自第一次见他至如今从未改变的平和语气。“流央,你身是人族。”

  “可我……”慕流央声音很低,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最终连嗓音都喑哑了些。“可是院长,我身体中,流着的是吃过人的繁灵的血。”

  今日他仍是人类,明日呢?

  “或许会有什么能叫那些血脉爆发,将属于人类的一部分吞噬。”

  慕流央没去看东亭,天青的眼睛落在红羽身上,吓得对方向后躲去。“您予我信任,我却无法断言自己绝不至如此。”

  “你在东亭一日,我视你为学生,待你走出东亭,便要自己来保护自己。”东亭并未回答他的犹豫,平淡说道。“你不必畏惧不是吗?”

  慕流央终于肯正视东亭的双眼。

  那双眼总是能叫人平静下来。

  是的,他无需畏惧,前路必将坎坷,可止步不前又有什么用处?他畏惧的又真的是这血脉,和无法保护自己的前路吗?

  不,他畏惧的,是东亭也许会说的‘我有我的立场’。

  东亭并没有这么说,东亭只说‘流央你是人族’,这位至东化身的青衣院长,始终只视他为学子,无论生身名姓,都在东亭眼中被一视同仁。

  东亭信任他,相信慕流央能够明白血脉中那一星半点的繁灵之血,无法撼动他属于人类的根本,也能明白他那原本是繁灵的母亲,是为了谁决定化身人族,后又用繁灵不可能拥有的情感,保护了他。

  他与姐姐皆是因祈祷而出生,并非属于人类或繁灵,只是父母将劫难也好幸运也罢的全部,刻入‘慕流央’三字之中,唤其到来。

  他生于祝福。

  “流央。”东亭行到他面前,声音轻而温和。“你知道底线是什么,所以在别越界的同时,去学着接受自己。”

  ……

  “上一次在东亭境内,也是许久之前了。”白狼眸子扫过身边似乎看不见他二人,径直走过的学生们,无论看多少次也觉得人类建立的学院十分有趣。

  “许久?”桑衍觉得以白狼的时间来看,这个许久也许真的久远过头,她同白狼一同望去,前方是北门处拥挤却还算有序的道路。

  团体赛之后的个人赛显然不会这么快开场,附近又只有慕城一座城池,无论想去哪儿都得经由慕城,所以联通东亭与慕城的通道也拥挤起来。

  “许久。”白狼显然不想同人流一起,毕竟建立道路的初衷是荒野危险,但他在桑衍身侧,这一条便可以忽略不计。“走荒野如何?”

  桑衍正好也不想和人们争抢,两人绕过北门,走走停停看似郊游般从荒野晃过,云雨兽也好野兽也罢,都如感知到什么可怕存在似的,动也不动。

  这般的荒野,倒是无聊了些。

  白狼看桑衍松开他的手,站在树下试图招罗燕过来,罗燕却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挣扎着起飞,心道桑衍若生于平凡人家,可能还是个诸事好奇的性子。

  桑衍见罗燕起飞,伸出的手一顿,又眼看着白焰如牢笼般将其捕获,穿过翅下叫他动弹不得,送至她手上,茫然回身,是白狼腻人的笑容。

  白狼平日里表情倒是不多,唇边弧度也很小,可那双似乎能叫人溺水的金色眸子中,总是温柔的过分。

  那本不是温柔,只是笑意多了些,便会被误以为是温柔。

  桑衍偏喜欢他这幅有所图谋的模样,要非说为什么就是个难以言明的理由了,她双手握着连挣扎也放弃了的罗燕,稍微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置。

  怎么说,这也算是礼物吧?

  白狼走到她身边,指尖一动,罗燕接到命令般振翅而起,在桑衍掌心留下了一支翎羽,桑衍听见白狼问道。“那日你说有想告诉我的事情,是什么?”

  “还不到时候。”

  桑衍回答的十分果断,叫白狼不满的低下头,白发毛茸茸挨着桑衍耳畔。“那什么时候算是到时候了?”

  见桑衍不答,白狼手指卷起她一缕黑发,缓慢滑下,虽然直起了身,但声音中分明是控诉。“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忘了这件事?”

  那时候听桑衍的语气,他总觉得是重要的事情,谁知道对方提也不提,如今也是一副模糊的态度,不知为何,总有些不满的感觉。

  “……首先忘了的人是你。”桑衍的回答叫白狼一怔,少女无辜的望着他,用明明无关的事情狡辩道。“十里含香的事,是你先忘记的。”

  “十里含香?”

  白狼记得是他问了一句,桑衍为什么会知道十里含香的味道,但是他确确实实不记得桑衍有接触过……

  等等,这和他们在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既然桑衍这么在意,白狼是真的要细想一下了,他捏了捏眉心勉强从记忆深处翻出某日,惊讶的瞥向桑衍。“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你倒记得清楚。”

  十年前,他确实从极北带回过一朵十里含香,就放在桑衍枕边,后来倒是没了影子,他只以为是桑衍年幼,无意间丢失,也没有太过在意。

  “所以是你忘了。”桑衍丝毫不提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在意,她抬步向前,任凭白狼在她身后牵住落于身侧的手。

  “那就随我去极北如何?”白狼掌心温热,明明握的十分用力,桑衍却感觉不到疼痛,他拇指在桑衍手背些微抚过,继续道。“极北遍地都是十里含香。”

  桑衍步子一顿,突然低声开口。“白狼。”

  “如果我连心愿也没有了,仅仅是‘活着’,那是你希望的吗?”

  没有前路,没有心愿,被存放在白狼的琉璃匣中,那也许是最初吸引白狼的、带着笑意的桑衍,但却绝不是白狼如今想要得到的答案。

  白狼抿起了唇,眸中情绪逐渐沉下消失无踪。“那么,你的心愿是什么?”

  “那便是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少女狡诈的眉眼十分艳丽,叫白狼呼吸都缓下了几分。“可是,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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