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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可尤梨并未急于把视线从任庚舟身上移开。

        她仗着自己如今隐身,大摇大摆跃到任庚舟马前,一边倒退着走路,一边仰头向马背上扬着得意笑容的任庚舟做了个鬼脸。

        动物未开灵识,但天生灵性,能感应世间灵力,虽然看不见尤梨,却本能似的恐惧前方看不见的事物,受了惊嘶叫一声撅起前蹄,险些将马背上的任庚舟掀了下去。

        他身后随侍的护卫急忙带刀赶上来,高呼护驾,将任庚舟围在中间,以免皇子殿下坠马负伤,耽误了大婚时辰。

        而任庚舟本人当着这样多百姓的面出了糗,心底十分不虞,却又不得不维持着面上的光风霁月,好教人体会其涵量修养。

        尤梨给他心里添了堵,当然是心满意足,转身便蹭上新娘车辇,微微撩起轿帘一角向内看去,装了十二分好奇想要看清这让任庚舟倾慕已久的姑娘是何等天人之姿。

        只是那崔家千金世家大族出身,压根没给尤梨偷看的机会,就连坐在花轿上的姿态也是脊背挺直,光看那身型也知道是个挑不出错处的女子。

        “真没意思。”尤梨瘪了瘪嘴,撒开红帘便又想去看看后面的嫁妆箱子。就在这时,她见眼角一点寒芒闪过,虽不明显,却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那光点融进白昼般的长街夜里,丝毫不引人注目,刚好能掩盖来路,杀人于无形。

        倘若尤梨没有看错,那银针前端还淬了毒,似毒蛇獠牙一般,在猎物松懈时骤然出手,只求致命一击。

        尤梨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手腕却稳稳将手中没来得及丢出的竹签掷向花轿帘前,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利索地将欲射入轿内的一根银针打偏,好险没让崔大小姐在这闹剧开始时便殒命当场。

        但暗中的人显然不打算让他们有还手之力,甚至连反应的机会也不想给予。现下所在的街道两旁大多是商铺,店前大街上挂着不少灯笼,往往在这时才会让人全然忘却黑暗中能藏身庞然大物。

        数根银针暴雨似的四面八方而来,连周遭百姓的性命也不顾,只为取任庚舟性命。

        那些针在清冷月光下闪着碧绿的光,凉得让人心惊。

        尤梨正化掌为刀,将崔小姐的花轿保护得严严实实。

        当她发觉身侧有人开始口吐白沫倒下时才心中一凛——

        这针上的毒虽然不到见血封喉的地步,也足以在片刻杀死一个壮年男子,这样看来,但靠她挡下银针的想法是不太实际了。

        她当下自袖中抽出几张符纸,掐诀念咒,而后一抖手腕顺势甩了出去。

        符纸甫一落地便化作了个个纸兵,向任庚舟所在方向掠去。

        注入灵力的符咒与纸面韧度不可同日而语,它们将任庚舟团团围住,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结界。

        尤梨见任庚舟正瘫坐在地上,便也抬步向他走去。这男人逃过一劫,如今正跌在原地,以大口呼吸的方式平复思绪。

        那些针悬在他眼前,又颓然落在地上。

        而当他抬起头时,周围却什么人都没有。

        周遭形势乱作一团,哭声喊声嘈嘈杂杂切切混成一片,银针的飞速而来刺破血肉的声音连成一线,其中不断有侍卫挥舞刀刃抵挡暗器的铿锵声,和毒发时的身躯倒地声。有些百姓因为退离不及而惨受殃及,有些则是被拥挤的人群撞倒后无力爬起,生生踩在地上,呼声逐渐歇弱。

        任庚舟依旧坐在地上,呆呆看着眼前。

        这其实是一副相当诡异的画面,若是应恹在场,他便能一眼看穿尤梨的隐身术,看见尤梨正蹲在任庚舟身前,一双杏眼直视着任庚舟瞪大的瞳孔,嘴角还挂着个和善可亲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冷得很,浅浅浮在一张死白的姣容上,笑意也不达眼底。

        可惜了,任庚舟看不见尤梨,自然也看不见那双眼里真正的阴戾。

        他只觉得一阵心悸,似是被半空的鹰盯上的兔子,登时打了个寒噤。而后,他诡异地闻到了一股梨花香。

        九月已然是菊花开时百花杀的时节,哪来的梨花?

        任庚舟的心在今夜本就悬到了嗓子眼,鬼门关走过一遭后反而让他在此刻冷静了下来,仔细嗅闻两下,还能闻到其间夹杂着淡淡的腐肉气味。

        难道是她在附近?

        任庚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人。

        但他很快便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心里知道,那女人分明已经死了,还是很久之前由他亲手开膛破肚的,他甚至差点就能将她的心从中挖出。

        就算最后她的尸体被人掳走,如今下落不明了,也定然不会有再活转过来的机会!

        任庚舟心底陡然阴鸷起来,总不可能她变作冤魂来索命了,简直荒谬。

        尤梨缓缓站起身,对任庚舟心思的千回百转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不急于一时,让他今日暴毙而亡实在太便宜他了。

        来日方长,只有任庚舟觉得自己活的尽如人意了,才有机会让他跌得最惨。

        -

        北门街地处皇城脚下,今日又是皇子接亲,如今发生这样规模浩大的暴|乱,拱卫京师的八大营迅速遣了官兵来。

        听闻皇子及皇子妃无性命之忧后,随侍守卫登时松了口气,但转身见到长街惨状后,不免还是面色不霁。

        这些京师守备军不曾见过如此鲜血横流的场面,心里咯噔一声,同时想到现下是在皇城内发生此等祸乱,事后上头问责起来,想必又是一阵权潭腥风血雨。

        大婚接亲发生惨案,总归让人心生忌惮。

        作乱之人的心思可以说是相当缜密了,现场乱作一团时铺天盖地都是银针雨,根本辨不清方向,遑论查验暗杀者身份?

        加之当夜街道上人群密集,防不胜防,如今根本无从查究,哪怕头已经拴在裤腰带上了,查案怕也依旧如大海捞针。

        好容易缓过了心神,任庚舟终于回过神来,站起身跌跌撞撞去花轿旁查看他的新嫁娘如何了。

        尤梨总算有机会一睹芳容,此刻也凑上前去,赶在崔小姐重新为自己盖上盖头前看见了她的脸。

        不得不说崔小姐也是位奇女子。

        寻常女子即便再见惯了大风大浪,此刻不晕过去便已经是相当有胆识了,而崔小姐不仅能在被吓得花容失色的境况下迅速醒神,还能不失了礼数周全,贝齿轻咬朱唇,强撑着精神与凌乱了的发簪,由任庚舟将她搀了出来。

        当真是世家大族嫡出的女子,尤梨慨叹一声。

        这位崔小姐不仅美在皮相这样凡俗的地方,更难能可贵的是这颗七窍玲珑心,毫不矫揉造作。

        只可惜,这样的女子却便宜了狗男人。

        尤梨看着二人互相搀扶的模样,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当初同任庚舟相处时的往日时光,那些她从前宝贝得不得了的记忆同眼前画面的比较起来,宛若明珠与微尘,不值一提,就连当初任庚舟对她的种种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自嘲一哂,觉得自己在情窦初开时的模样当真好笑。

        等尤梨悄然离开长街,回到典当铺时,就见应恹正倚在窗台边喂猫。

        他身形高挑,哪怕裹着一身粗麻长衫也不似那些穷酸书生一样透着迂腐气,反倒是像一柄藏锋的剑一般,不曾出鞘也能让人感受到十足剑意。

        手边喂着的那只猫通体漆黑,大概是他在酴醾谷时便养在身侧的。

        尤梨只知道这猫向来大胆得很,平日里爱在外头玩,大多时候找不见踪影,但一日三餐倒是半点不落下,一顿饿也不肯挨,还只要应恹亲手喂的才吃。

        尤梨一个大步跨进门,也不跟应恹来尊卑有别那套,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站,假意认真看猫,实际上的余光却放在应恹的肩头,半晌心底郁闷起来。

        ——她足足比应恹矮了一个头,况且生前没能长够个子,死后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她偷偷踮起脚尖将背打直,使自己看起来更高一点,才开口道:“我们的契约是不是开始了?”

        应恹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连拆她的台也懒得,只瞥了一眼便漫不经心答道:“从你救人的那一刻起,契约就已生效。”

        尤梨顿时觉得自己像在和大男人争高低,行为毫无意义,便又歪了身子靠在窗台上,屈肘撑起脑袋,懒洋洋地叹了口气:“哎,签了个卖身契,其实怎么想都挺亏的。”

        应恹连喂猫的手都不曾抖一下,面不改色目不斜视,道:“契约素来是公平的。”

        尤梨存心和他抬杠,口头上半点不让步:“我就是觉得我比较亏。”

        猫儿吃饱了,一溜烟又不知去向。

        红灯笼这会仍在寂寥的檐下摇曳,随着夜间风的吹拂,在半空吱呀吱呀的打着旋的旋转。尤梨探身关了窗,可细细的风依旧会从缝隙里飞进来。

        应恹略侧眸,审视着身旁扎着双髻的少女:“开始复仇的滋味如何?”

        少女闻音眨眨那双好看的眸子,轻巧地嗯了声。

        随即唇畔微扬,含笑眼眸中水波粼粼,古灵精怪的俏皮劲儿着实灵动极了。

        “大概……和我找回我的守护神时一样快乐吧。”

        应恹怔了怔,似没料到她会说这话。

        可他没有再开口,而是将目光落向风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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