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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关于四皇子大婚当天遇刺的那件事情,后来终究是不了了之了。

        但有些东西还是因此生了变。

        比如京都的守卫越来越森严,又比如边境的动乱越来越频繁。

        有些时候,某些细微的变化可能都意味着,巨大的变数已经离得很近了。

        秋日的晚间要比白日寒气更重。

        此时七月流火,秋风削去了最后一丝夏末燥热,刮在渐黄的树梢,引起一阵簌簌声。

        夜枭蹲守在重重树影间,歪着头瞧着青石板街上的动静,喉间“咕咕”之声,平白为这夜添起几分诡异。

        宫中今日异变丛生,任庚舟的顺势起事便算不上什么诡谲之事了。

        圣上龙体抱恙,朝局来得比往日还要动荡几分,而任庚舟在尤梨有意的造势下,一时间风头无两,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以任庚舟为鳌首,其余百官千呼百应,令他离太子之位差的仅仅是一张圣旨朱批罢了。

        只是任庚舟的野心不止于此,他从一开始就像是深宫中长出的一截竹笋,一旦有了出头之日,便以破竹之势吸取养分,从而一步步向上攀升。

        既然太子之位都一步之遥,那何不再进一步,直接成为九五至尊。

        他生性多疑,从这一点上看,尤梨倒是很难否认他是个适合拨弄帝王权术的奇才。

        那些陡然转变风向,背弃旧主投入他门下的人,他来者不拒。只是但凡大事,任庚舟从来不召集这些墙头草,严防杜绝他们是来探听虚实,又或是左右自己决策的眼线。

        他唯一的心腹只有裘呈,不过相比起信任和情分,任庚舟更倾向于相信两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裘呈找上他时,他无疑是意外的。

        这位数年来陪伴在帝王身侧的九千岁主动以自己的支持,诚邀四皇子和他结成同盟,任庚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裘呈的条件开得明白,他要东厂在任庚舟继位后依旧掌握在自己手里,此后但凡王令,自然是无所不从。

        九千岁在这之前都是只受命于圣上,如今也来为自己找荫蔽了,想必是父皇真的命不久矣。

        任庚舟动了心思,面上却不显,任由裘呈继续为他分析下去。

        宫中看似一滩浑水,实际上有力争夺皇位的皇子只有两位。

        一是皇后所生的嫡长子,落地时便受封太子,只是孔孟之道到底是读得太多了,一心想做明君,却容易偏听则信。如今代理朝政,可偏偏胆小怯懦,遇事不决,以后恐江山危矣。

        另一位则是二皇子,朝堂上支持二皇子的人同样不少,二皇子自身也有野心,母亲贵为贵妃,母家实力雄厚,若是即位,难免沦落到外戚专权,届时皇位到底姓什么也很难说清了。

        而余下几位皇子,三皇子缠绵病榻,五皇子和六皇子年纪尚小,母妃位分不高,没有一争的资本,如今看来,正是扶四皇子任庚舟上位的天时地利人和。

        裘呈将个中要害娓娓道来,将时局利弊和选择统统放在了任庚舟的面前,这样的开诚布公反而让任庚舟信了他的说辞,将他以心腹相称。

        任庚舟确实是被权势欲望冲昏了头脑,暗中对太子党羽无数次痛下杀手。如今父皇抱病不出,情势千钧一发,来不及做局让父皇失望了,任庚舟需要的只是太子一死。

        东宫无主之日,便是他振臂一挥,得封太子之时。

        即便如此,任庚舟也不曾放弃过在朝堂上对忠臣良将的打压,但凡忠之一字,必然令臣子只臣服于太子。

        只要将这些大臣明升暗降,外放去京都之外,又何愁没有人再为他造势。

        只是任庚舟千算万算不曾算计到,病榻上的皇帝只是重病不起,并非耳聋眼瞎。

        在他结党营私的第一天起,皇帝的眼线就已经将他在皇子府中密谋的对话呈到了圣上面前,他的一切所作所为,皇帝都看在眼里。

        皇帝不是没想过打压任庚舟,他不喜这样的行事作风,也旁敲侧击敲打过很多次,可任庚舟不仅没有意识到,反而变本加厉,酿成了今日的局面。

        他为了太子、为了日后的江山稳固,如今身为父亲、皇帝,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是为“软弱”的太子扫平最后的障碍了。

        侍奉汤药的裘呈将视线垂下来,不愿看这位帝王眼中对自己亲生儿子失望的眼神。

        半晌,皇帝将碗中早已尝不出苦涩的汤药灌进了喉咙里,而后让裘呈为他拿来黄纸朱笔,再奉上传国玉玺,要下密诏,命太子死后即刻继位,若有违者,持先帝遗诏,即可杀无赦。

        他吩咐裘呈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任庚舟知道他已秘密立储,来赌亲儿子最后的良知。

        暗卫当夜便传了消息进四皇子府。

        任庚舟这厢还沉浸在局势尽在掌握的悠然自得中,此刻得了消息,如同被当头一棒似的一阵发晕。

        他不由得怒从心起,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最后狠狠将拳头砸在桌案上,兽类一般低声嘶吼出声。

        他努力了那么多年,谨慎了那么多年,为的就是得到父皇一句赞扬。

        可哪怕是他如今权势滔天,江山和天下尽在掌握,也没办法让父皇高看自己一眼,那他要怎么做,才能将那个平平无奇懦弱无能的太子除去,自己取而代之,成为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任庚舟绝望的双眼中终于透露出一丝狠戾来,虎毒尚且不食子,如今将他逼上绝路的正是他最敬重的父皇,那他也不再顾念所谓的父子之情了。

        便是此夜,便让一切在此夜尘埃落定。

        任庚舟要皇权、天下,即便父皇不认可,也要将权柄统统握在自己手中。

        帝位下哪没有白骨牺牲,便让他的皇兄来做着御座之下的第一抔血,献给父皇罢。

        任庚舟当即起身,从皇子府的书房中踱步而出。

        他要手下去召城外的京畿守备军即刻启程,随他杀进皇宫,哪怕后世要评他今夜残害手足暴戾无情,他也要登上那个位置给自己的父皇看一看!

        尤梨筹谋多时,等的就是这一刻。

        倘若这一切并非算计,倘若裘呈当真是有心帮扶于他,无论如何,史书都将从今夜改写,从今往后将不再有四皇子,而是新帝登基,可安天下。

        只是任庚舟费尽心思等的那一缕东风,终究是吹不到寒夜的宫门了。

        -

        任庚舟算计好了一切,在朝堂上的太子党羽如今都被按在了家中,而他的妻子崔氏则以皇子妃的身份,宴请了武将家眷,待到入府后便立刻扣住以作人质。

        至于他本人,则是靠和裘呈的里应外合,带兵直入重重宫门。

        他难得地被欲望冲昏了头脑,不曾发现路上的皇宫防备都太过于单薄,圣上重病之时本该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的大内被他很轻易地从宣武门撕开了一道口子,直入皇宫腹地。

        任庚舟倒提长锋,同身边的武官一同刺死了御前带刀侍卫,一直杀到养心殿门口,这才有了些这些年来所求终于要尽收囊中的实感。

        他挥退了身边跟着的将士,擦干净了身上的血,在甲胄摩擦的、冰冷的金属声中一步步走入了养心殿,靠近了重重帷幕遮掩下的帝王床榻。

        这里面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外头的杀伐喧闹金戈铁马都同养心殿内的帝王没什么关系。

        任庚舟掀开帘幕,他的父皇的眉心之间郁结着病气和死气,看上去确实命不久矣了,难怪急着要立诏。

        他想说什么,床上的人却先他一步开了口,睁开双眼悠然道:“皇儿,可是来看父皇的?”

        此言一出,任庚舟脸色骤变。

        今夜的一切都来得太过顺利了,顺利得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去怀疑这次大逆不道的宫变中有多少事情是不合常理的。

        此刻任庚舟绷紧了神思,自从他意识到皇帝根本不是毫无防备之后,一时间杀心骤起。

        总归此刻殿内只有他们父子二人,只要手快,一不做二不休……

        任庚舟想通了这一点,握紧了手中的剑,挥臂便要朝皇帝刺去。

        只是,皇帝敢直面任庚舟的到来,就注定了他不会再给任庚舟任何一丝得手的机会。

        他只是想再试试这个儿子的真心罢了,可偏偏他到底是选错了路,连最后那点恭敬都变成狂悖了。

        任庚舟本来有机会只被贬为庶人的。

        一旁的阴影中倏地闪出两道身影,一个击飞了任庚舟手里的剑,另一个则轻而易举地卸下了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按在地上,以防他对皇帝再有什么不臣之心。

        而皇帝只是叹了口气,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了。

        任庚舟被疼得冷汗顺着脸颊鬓角往下滴,原本胜券在握的姿态在时间的推移中变成了迟疑和担忧。

        养心殿外头的操戈声消失了,静得如同今夜从未有人杀上过宫门一般。

        他不知道外头如今是什么情况,只能把一切期望寄托在做内应的裘呈身上,此刻依旧色厉内荏道:“父皇,今日便是父子兄弟相残,可我棋高一招,皇位本就该是弱肉强食的。”

        真正从弱肉强食群狼环伺中成长起来,最后荣登大宝的皇帝轻笑一声,似乎精神都好了一些。他听了这话,慢悠悠道:“你以为,裘呈便是你走得最高明的棋?”

        任庚舟此时终于慌了。他从来不曾怀疑过裘呈的立场,但仔细一想,只躬身于帝王的东厂厂督从不涉朝政,即便是皇位更迭,也无所谓下一任帝王究竟是谁。

        裘呈为什么要这么做?

        本该最不涉党争的东厂主动跻身漩涡中心,究竟又是得了谁的命令?

        父皇此时还病着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试探他是否有不臣之心?

        究竟是谁在给他下套?

        大势已去,任庚舟此刻不止一件事想不明白。

        只是如今他的亲信已悉数被斩杀殆尽,这些他难以想通的问题,怕是要在天牢里才能琢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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