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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96.青霭出岫(六)


漫漫山道,雾障弥漫,就算过了那棵独立的云松,这雾霭却丝毫没有散去的势头,跟山上清朗的艳阳相比,山脚的日光被这层厚厚的雾障笼罩其中,四处皆是阴沉沉雾蒙蒙的景象。

        阔别一日的圣医谷也没什么变化,云鹤台上依然彩灯高悬繁华热闹,山上山下俨然两处境地,一边是与世隔绝的仙境,一边是红尘纷扰的人间。

        池鸢站在山道入口处望着远处人影煽动的云鹤台,回头对云斯灵说道:“姑娘请回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云斯灵沉默的看了池鸢一会,微微躬身一礼,转身离去。

        池鸢飞身而起点足于重重桃枝之上,瞬息之间她已然落足在和光阁三层的瓦檐上,她轻车熟路的顺着屋檐往云安衾的那间小静室而去,许是值守的暗卫已经认识她了,才使得她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达。

        池鸢推开花窗翻入其内,除了迎面扑鼻而来的淡淡草药香气,还有一道细小的银光直直冲她面门而来,池鸢侧身躲避,施掌将那枚偏离方向的银针吸了回来,她手拈银针转身看着桌前坐着的云安衾道:“你就是这样欢迎我的?”

        云安衾显然没料到擅闯之人会是池鸢,她错愕之间走过来笑着说:“池鸢,你好好的正门不走,偏偏要学着贼人翻窗进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池鸢将银针递给她:“怎么?曾有贼人造访这里不成?”

        “这是当然,你不知道自从那些世族入谷之后,我这药房就天天有人窥探,真的是……”云安衾话说到一半突然盯着池鸢额心的桃花金印怔怔出神。池鸢伸手朝她眼前挥了挥:“真是什么?”

        云安衾摇头笑了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额上的印记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在山上多住几日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下山了。”

        池鸢坐到花窗下,凝望着云鹤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山上冷冷清清哪比得人间繁华热闹……”话说到这里她神情突然一变,惋惜道:“糟了,我忘记问云兮慕关于半岭香的事了。”

        云安衾摇头失笑:“不如你再上山一趟?”

        池鸢连连摇头:“不成,我可不想再上山了。”一见到那个人,她什么话都忘记说了,就像中了术一般,说什么做什么都被他牵着鼻子走,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她弄不清楚也不想明白,所以,她决定离他远一点,最好别再见面。

        池鸢犹自思虑间却没注意到云安衾正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池鸢,你……是不是和家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嗯?快和我说说。”池鸢被云安衾这话惊得瞬间清醒,她撇开脸胡乱的找了个话题来搪塞:“没有,你想多了,对了,秋如山的解药你可研究出来了吗?”

        云安衾狐疑的看了池鸢一眼,起身颇为骄傲的说道:“哼,也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谁?我可是圣医谷谷主,区区一个毒药能难得倒我吗?秋如山昨日就醒了已经被他们秋家接回去了,不过……”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戛然而止,神神秘秘的朝池鸢眨了眨眼:“这走了一个秋如山又来了一个客人,池鸢,你一定想不到这个人是谁?”

        池鸢好奇看她:“为何这么说,难不成这个人我认识?”云安衾拨弄着矮几旁的香案,唇角处的梨涡浅浅显现:“不仅认识还很熟悉!”池鸢瞧她说得如此神秘倒真起了些许兴趣,只是……能来药房作客,不是生病就是受伤了,还是她熟悉之人……两日一别,难道谷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云安衾有心想逗弄池鸢的意思,但她面色沉静如水较旁人瞧不出任何情绪,云安衾突然凑近细细打量着池鸢的脸,诧异道:“咦~奇怪,你到底配的什么药膏,伤口居然好的如此之快,前几日我瞧着还有好些红肿的地方呢。”

        池鸢伸手摸了摸脸颊没有在意:“大概是深山里草药年份够久,这才使得伤处好的快,安衾你快别卖关子了,带我去瞧瞧那人是谁?”

        “就算是年份久的草药也不足以见效如此之快,真是奇怪……”云安衾独自嘀咕了几句话,见池鸢难得被她吊起了胃口,高兴之余便将这个疑虑瞬间抛之脑后带着池鸢去了药房。

        药房雅室里安静少人,半壁纱窗映着灰蒙蒙的天色,昏暗的室内还未掌灯,厚厚的地毯上落脚无声,云安衾挑帘入内,几个弟子见了纷纷俯首见礼。池鸢抬眼望去,轻烟缭绕间依稀能见到白色幔帐后的床榻上躺着一个人,直到走近,还未撩起帐幔,就瞥见榻下垂落的暖黄衣摆,其上绘着几朵青莲。

        这是……池鸢不疑多想,已经三步并作两步,掀帘行至榻边目光怔然的看着床榻上静静躺着的花漾。“他这是怎么了?”

        “他身子底弱,大病初愈却不在家中静养,千里迢迢赶赴南浔,心力交瘁,一经风寒就病倒了。”云安衾说完探手给花漾诊脉,在池鸢直勾勾的目光中,她回头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安慰道:“没事,只是受了风寒而已,花澈担忧他或有其他隐疾,这才将人送到我这处静养。”

        有云安衾这句话池鸢稍稍安心了,她还以为花漾像秋如山一样遇刺濒死呢……原来是花澈心系弟弟安危,大题小做了。

        云安衾诊完花漾的脉象,又道:“不过,花澈的担忧是对的,这位公子久病初愈还需些时日修养,如此折腾劳累……依他如此虚弱的身子可经受不住,若盛会结束他照常赶回江陵,只怕到时候会加重他的病情。”池鸢坐到榻边,看着花漾发白的唇色,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是好?”

        云安衾看着池鸢,笑了笑,回道:“自然是留在这里修养,我已经给他专门配写了一副药方,只需三月必然恢复如初,哎~这个词欠妥,应该是保准他恢复得生龙活虎孔武有力,一顿饭能吃半桶,一个人能打十个人,怎么样,你信不信?”

        池鸢听言有些忍俊不禁:“你可是圣医谷谷主,谷主大人说的话我怎敢不信,你都安排好了,那花澈也是同意将他留下来了吧?”

        云安衾颔首一笑:“嗯,花澈护弟心切,我说什么他都应,说到此事,我倒是忘记了那药方还没写完,池鸢我先去了,你先陪着他吧。”

        云安衾刚要起身,衣角却被人牵住了,她回头看着池鸢,池鸢指着昏迷不醒的花漾道:“他既是风寒,为何白日久睡不醒?”云安衾无奈的摇摇头道:“鼎炉里点了安神香,算算时辰睡了半日也快醒了吧,这位花小公子一直念着要去找你,待会他醒了你陪陪他说说话,给他定定心神,别再乱折腾了。”“好……”

        云安衾临走之时遣散了雅室中的弟子,空旷静谧的室内只余池鸢一人,她坐在花漾的床尾处,凝神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听着他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随着时间推移,室内的昏暗之色渐渐转浓,池鸢抬手撇去几丝灵气,瞬息之间就将室内所有的烛台都点亮了。橘黄的灯辉之下,花漾青灰的面庞被染了一层暖色,平日里那双轻灵如水的琥珀眼眸消失了,眼角下的泪痣如散开的墨不浓不淡却惹人生怜。

        池鸢静静打量着花漾的面容,看了一会她无聊的坐到云安衾的长案前翻看起她的医书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之中池鸢似乎听到了一丝动静,抬头间,正瞧见花漾小心翼翼撩开帐幔偷偷看她,两人视线对上的那一刻,花漾匆匆别开眼,他放下帐幔遮住了自己半边羞红的脸颊,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罄,罄月,你……怎么来了。”

        池鸢合上医书,起身给花漾倒水。花漾在幔帐之后一眼不眨的看着池鸢的举动,爬起虚软的身子想要下床:“怎劳你给我倒水,我自己可以下床。”

        花漾话未说完池鸢已经倒好茶水走到他身前了,花漾穿鞋的动作一顿默默躺回榻上,低着头不敢看池鸢的脸色,整个人乖巧得像个小鹿一样。“喝水。”池鸢将茶盏递到他脸上,语气冷冷的但花漾却觉得异常暖心。他伸手接过,小抿了一口,抬头看着池鸢道:“净梵只是身染风寒,劳罄月挂心,还专程来看我,我甚是高兴。”话说到结尾,眉梢一片飞红,给他病态的面容添了几分颜色。

        池鸢坐到榻边,望着花漾欣喜的笑容道:“就是顺路过来的,几日不见没想到你病了,那晚风大你不该在台下等那么久。”

        花漾将茶盏放在桌案上,双手紧紧揪着被角,眼眸泛着莹莹水光:“可我就是想等你,我心里很慌乱我害怕你出事了,没想到你还真出事了,”说到这里花漾鼓起勇气看着池鸢的脸道:“幸好你脸上的伤都好了,如此,净梵也就放心了。”

        池鸢打量着花漾的气色,语气有几分无奈:“你还是着紧你自己的身子吧,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在府中静养,没想到你这般不听劝,偏偏来到了这千里之远的南浔,我费尽心思治好你,不是让你这样随意糟践自己的。”

        池鸢语气平淡甚至毫无起伏,但花漾却觉得她生气了,他低垂着头:“是,是净梵的错,罄月,对不起……我会乖乖听从谷主的安排,在药阁静养。”

        池鸢伸手抚上他的额心,应该是才退烧不久,额上还有余汗:“这样最好,你好生歇息着吧,我会来看你的。”“你这就要走了吗?”花漾甚是委屈,但对上她没有温度的眼眸,那委屈的表情霎时偃旗息鼓。池鸢扶着花漾重新躺好,又细心给他掖好被角:“天色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

        花漾半敛着眸子含情脉脉的凝视着池鸢的一举一动,在她转身之时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池鸢回头看着她,花漾笑着与她对望,一字一句道:“明日记得一定来看我,若有你在,我或许好的更快。”池鸢从他瘦弱纤细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在他卑微又恳切的眼神中颔首道:“放心,我不会骗你。”

        微风拂帘,话音刚落她就走了,花漾看着帘幔上映出的烛光,默然的闭上双眼,既然选择跟上她的脚步,他也该养好自己身子不能拖她的后腿,那样才能真正站在她身边,与她同进退。

        夜幕掌灯时分,云鹤台上歌舞笙歌渐起,今夜没有筵席,只各处摆了桌案盛放美酒佳肴供客人享乐。池鸢特意寻了个僻静的小路绕过,林中幽静无比,只有几只流萤匆匆飞过。月光惨淡,微弱的光芒甚至照不透她的身影。

        “姑娘,且慢。”安静的夜色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清冷至极的声音,似玉石相击勾人心弦。

        池鸢顿时停步转身回望,只可惜四周黑漆漆的连一盏花灯的光辉都没有,仿佛那道声音是她的幻觉。池鸢凝神听了一会,不对,不是幻觉,是风将这些声音传来的。

        “你便站在原地,有什么话请直说吧。”这道声音更加清晰了,池鸢细细分辨了会,此声音别样独特,应该是流光君。

        “素素只是来给流光君道谢的,那日若不是流光君援手,素素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事而已何足挂齿,素素小姐不必介怀。”

        “为了聊表谢意,素素亲手做了一份果子,还望流光君可以收下。”

        池鸢顺着声音寻到了对话之人,没想到这幽深的桃林里还能看到如此好戏。

        流光君一身玄衣仿佛与夜色相融,他站在一棵繁茂盛开的桃树下,神色倨傲又冷淡的看着王约素,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位抱剑少年和一个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池鸢探来探去却没看见那个有趣的书童空闻。

        王约素站在离流光君两丈远的地方,这个距离莫说白日了在这昏暗的夜里,恐怕两人对视的时候连对方脸上的表情都看不见。王约素等了许久,回答她的只有阵阵刺骨的寒风簌簌声,她低眉凝睇着流光君,红唇紧张的抿了又抿,提着食盒的手终于落下,眸中尽是失落:“是素素失礼了,叨扰之处还望流光君莫要见怪。”

        流光君眼神十分冷漠的看着她:“素素小姐,夜风渐冷,还是快快回去吧,本君就不送了。”此句逐客令下王约素再也不敢多留一刻,她提着食盒逃似的冲出了此地,没一会就消失在黑夜中。

        池鸢缓缓蹲在草丛中,屏息静心,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这王约素打扰了流光君办事,人家不给她冷脸才怪,真是没眼力见……

        自王约素走后,流光君才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黑衣人,那人背对着月光看不清脸,无奈之下池鸢只好动用了一些术法,若有人无意间看向这里,定会被草丛中那双泛着红光的眼睛吓一大跳。

        那黑衣人生得很俊美,修眉飞挑凤眸勾人,浑身有一种说不出邪魅之气,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以池鸢的见识来比量,这家伙邪得像山魅一样,又美又会勾人。

        “几日不见你去哪了?”流光君看着黑衣人出声问道。

        “去办了些私事,不劳你记挂,倒是你几时离谷?”黑衣人勾唇笑着说,一边说话还一边折摘着近旁的桃花。

        流光君看着他将手中的花瓣握拳碾成粉末,淡然说道:“不急,你且待在原地,听我消息。”黑衣人听完慵懒的伸手打了哈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回去睡了,几日不睡,直到今日才觉困倦。”

        流光君神色莫测的凝了他一眼,道:“你且去吧,明日莫要缺席。”黑衣人懒洋洋点点头,转身就直接走了。

        待黑衣人走后,流光君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气氛几乎凝固了一般,连蹲伏在草丛中偷听的池鸢也有些紧张,他莫不是发现了吧?虽说是偷听,但很明显池鸢已经来晚了,他们重要的话早就说完了,结尾那几句意味不明莫名其妙的话谁能听得懂?

        寒风愈加凛冽,吹落了一地桃花。流光君终于动了,他领着那两位少年背对着池鸢越走越远,池鸢蹲在原地等了许久才敢动身出来。

        但在池鸢没察觉的地方,方才与流光君说话的那位黑衣人去而折返,他隐匿在黑暗中,看着池鸢从草丛中走出来,看着她蹑手蹑脚的跟在流光君身后一步步走远。

        池鸢偷偷跟在流光君身后,跟了一路却并未发现异常,而且他的路线好像是往竹苑方向去的,池鸢更加迷惑,不知他想干什么,直到跟在竹苑前,远远瞧见他遣人上前敲门,前来应门的婢女客客气气说了几句流光君就走了,大概是说了她没有回来的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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